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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原柏问。
邺公书的目光不再聚焦,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楼梯间。
“那天比赛到很晚才结束,我听得有点恍惚——毕竟我本来只是想过去蹭素质拓展分的。我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再回宿舍,就走到了地下一楼的楼梯间,你知道的,那里人一直很少。”邺公书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後,我在那里……看到了你。”
原柏的心猛地一跳,地下一楼楼梯间?他大学的时候做了很多项目,他的老师为了让他有一个安静的办公场所,将一间不怎麽使用的实验钥匙给了他,而那间实验室正好在地下一楼的楼梯间旁。那是他无数次独自熬过胃痛的地方之一。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碎片——那天他比以往更狼狈,还没走到实验室胃病就开始汹涌地发作,他只能靠在楼梯间的墙角等待疼痛稍缓。他的感官在那个时候是模糊且碎片化的,冰冷的水泥台阶,安全出口刺眼的绿光,胃部撕裂般的绞痛,冷汗浸透衬衫的黏腻感。
“你蜷在那里。”邺公书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原柏心上,“我没有看到你的脸,是通过那双手认出你的。学长的手,真的很好看。”
他的目光落在原柏放在桌上的手,而後寸寸下移,仿佛想穿透桌肚看清原柏的另一只手。
原柏的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那目光刺穿了衣物,直接暴露了深藏的狼狈。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维持表面的平静,但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猛地袭来,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放在上腹的右手猛地攥紧,企图用外力的痛感来分散对胃痛的注意力。
邺公书立刻察觉到了原柏的异样,他加快语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你那个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吓了一跳,冲下去想帮你……可我刚碰到你,你就用力地挥开了我的手。”
邺公书擡起自己的右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一下挥开的力道和对方手腕冰冷的温度,“你只对我说,‘走开。’。”
记忆的闸门被这精准的描述猛地撞开,画面如此清晰,带着冰冷的触感和灼热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原柏。他记得那双眼睛,那双明明看起来很凶,却总含情的眼睛。
原来……是他。
“是你……”原柏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彻底剥开的狼狈。他猛地擡手,下意识地想挡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隔断那穿透时空的丶过于锐利的目光。
“对,是我。”邺公书看着对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额头的冷汗,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终于被记起的如释重负,有看到对方痛苦的心疼,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学长,我看到了。看到你在台上有多耀眼,也看到你在台下……有多痛。那双在台上创造奇迹的手,在台下却只能死死按住自己的胃,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原柏,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力量:“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你了,原柏学长。你的耀眼和伤痛,我都记住了。”
这句话像最後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原柏强撑的镇定。他死死盯着邺公书,既然承受了风雨,那就无需在乎风雨是大是小:“除了那一次,我们还有什麽时候接触过?”
邺公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原柏会主动追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学长带我做了本科时期的第一个课题,那个课题叫‘漫谈特殊人才在建筑行业的就业前景’。”
原柏努力回忆起五年前那个短暂的项目,除了几个核心成员,对接的学生面孔很多,他确实记不太清了。那时的他,已经被毕业设计和隐约加剧的胃病消耗了太多心神。
“我记起来了。你们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你的天赋很高,让我上点心带带你。”
邺公书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果然学长还记得我。”
旋即,他的表情沉了下来:“学长答应过我,拍毕业照的时候要和我合影的,可学长还是失约了。”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原柏记忆深处那扇被层层封锁丶锈迹斑斑的门。
画面如汹涌的赤潮一般,将他拖回大学毕业前夕那个炼狱般的黄昏:
失控货车的轮胎在摩擦中发出绝望的嘶鸣,尖锐得能刺穿鼓膜,巨大的丶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向他们,货车和他们的轿车都发生了侧翻,车窗外的世界瞬间颠倒丶旋转丶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变故的发生只在瞬间,一切静止下来後,他看见他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鲜血混着细碎的丶闪着寒光的玻璃碴,黏腻冰冷地覆盖在皮肤上,他忍着剧痛,试图去握他母亲的手。
随後他的视线就暗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他只看见了医院的天花板,他还活着,但也只有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