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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柏被一阵尖锐的丶仿若灼烧的疼痛感叫醒,他睁开双眼,入眼的尽是虚焦的幻影。
“呃……”一声压抑的痛呼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冷汗打湿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这不仅仅是旧疾的复发,更像是白天积压的所有屈辱丶愤怒丶绝望和无处宣泄的痛苦,在夜深人静时找到了突破口,化作了实质,在他脆弱的脏器里疯狂肆虐。
“你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再这麽下去胃病很难痊愈。要保持心情愉悦啊小夥子,多向他人倾诉。”复查时医生的叮嘱犹言在耳,但他根本做不到。
他蜷缩在床上,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床头柜上的抑酸药近在咫尺,他只需要服下就能缓解,他却连伸手的意愿都没有。
他宁愿将精神的痛苦转化为可控的躯体不适,这样可以暂时逃避心理困扰。
他也没有再挣扎着去直播,这两天接连的打击下,让他做什麽都有些意兴阑珊。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颤抖着摸到了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手指僵硬地滑动解锁,然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以游客身份再次进入了那个被他刻意尘封丶却又深深刻在潜意识里的社区——隐痛之渊。
他漫无目的地滑动着,胃部的绞痛让他视线模糊。突然,一个标题猛地攫住了他涣散的目光:《[纪实]记录我与幻痛单方面的十年友谊》。
一种混合着期待和抵触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这里曾是他取悦自己和他人的圣地,也是他作为“赛博鸭子”展示丶确认那点残存“美”的橱窗。
他想看看,在那个扭曲的癖好里,别人眼中的“幻痛”,究竟是什麽样子。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帖子。
【我和幻痛认识十二年了。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打字的指尖都在颤抖,我想我该写点来纪念我们相遇的时光,纪念这颗在我贫瘠世界里灼灼燃烧的星辰,这样就算哪一天记忆模糊了,我也能再次翻看这篇帖子。
这篇帖子从幻痛注销那一天就开始写了,我都不知道回忆他需要花费这麽多心力。】
原柏心神微动,继续看了下去。
【第一次遇见幻痛,不是在他的视频里,而是在一个他所开设的丶用来分享日常琐碎和隐秘痛苦的纪实帖里。他那时的ID还叫舟下听雨,很有文艺气息吧?他的帖子,与其说在记录胃痛,不如说在描绘生活夹缝里闪烁的诗意。
他会写学习到深夜胃部隐隐作痛时,窗外的冷月如何将梧桐叶的影子投在书页上;会写忍着不适参加朋友聚会,喧嚣中捕捉到桌角停着一只萤火虫;还会写因为胃胀错过饭店,却在街角小店吃到一碗惊为天人丶滚烫的米粉……那时候疼痛在他笔下,只不过是生活的脚注。
我们聊了很多,聊他的兴趣爱好丶聊他对他期望甚高的父母,聊他偶尔对未来的迷茫。关注这个社群的,都对疼痛或者病弱有着超越常人的兴趣,我也不例外。但我和他聊得越久,就越被他灵魂的光芒深深吸引,那光芒远胜于他偶尔提及的胃部不适。】
和原柏一起在看帖子的,还有深夜难眠的邺公书,他参与原柏生命中的时光太少太少,所以总想竭尽办法了解一些丶多了解一些。
【那时的他,会认真回复每一条评论丶每一条私信,我记得我曾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在私信里向他倾诉,他不仅耐心听完,而且句句回应,稳稳地接住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他课业很忙,但那段时间每天都会给我发一条问好的消息来确认我的状态。
那时候他是不拍视频的。
後来……开始有人质疑他,甚至有人专门开帖扒他。】
帖主贴出了一张张截图,上面满是原柏早期那个纪实帖下质疑的评论。
原柏点开大图,自虐一般一条条翻了过去。
【不是吧不是吧?这手骨节这麽秀气,手腕也那麽细,还有人相信是男的?敢开个麦说两句吗?】
【笑死!真这麽影响生活,建议别写纪实,直接去医院嗷。】
【这麽矫情做作的文风,隔着屏幕都闻到一股酸味,真胃痛起来还有心情看月亮写感想?真恶心。】
【天天喊胃痛要死要活的,晒病例啊!胃镜报告丶诊断书丶住院记录,敢晒吗?哦,晒了张破中药方子,这能证明什麽?谁知道是不是路边养生馆开的。】
邺公书看得怒从心起,他握紧拳头,指节“咯咯”直响,他拼命想接近丶想保护的人,居然在网上遭到了这样的围攻与诋毁,这就是赤裸裸的网暴。
【他发了一篇解释长文後告诉我,他要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当然不舍,于是问他:舟,你的灵魂太闪耀了,我们也聊了这麽久,你也了解我是什麽样的人,我永远不会是刺向你的刀;我有个冒昧的请求,我可以加你的私人联系方式吗?哪个社交平台都可以。我想离你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