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食物变熟的过程称得上愉悦,不断变换的食物香气让人猜测它到底熟到了几分,直到锅气中全是海风和热油碰撞出的香气,原柏才将竹筒酒沿着锅沿倒了下去。
“不掀开锅盖吗?”邺公书问。
原柏温和地笑了笑:“这是一位八十年代常给婚宴当掌勺的老师傅教我爸的。”
原柏手上的动作很快,一边将洗净的毛巾围在锅与锅盖噗噗冒气的间隙,一边解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麽原理,但好像这样做蟹确实更好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入锅的酒很快被高温蒸干,蒸腾出一片焦香,一片噼啪声中,原柏掀盖装盘,他垂着眸说:“都教给你了。”
他指挥着邺公书将菜端到餐桌上,自己则将用以祭祀的香炉请到餐厅的餐边柜上,那里暂时成了一个小小的祭台。
他点燃三炷香,将香插入香炉中,青烟笔直上升,散发出沉静的檀香气味,慢慢驱散了房间里原本冰冷的空气。
烟雾缭绕中,他眼神空洞地养着前方,没有眼泪,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了很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邺公书也点了三支香,他站在原柏身边,心里默默地丶无比郑重地起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他。我保证。”
窗外已是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折好的金纸看样子是烧不了了。
原柏忽然看向邺公书,对方郑重虔诚的姿态让他呼吸狠狠一窒。
如果我死了,你会这般虔诚地为我上香丶为我烧完那袋我折好的金纸吗?
邺公书似有所感,他将线香插入香炉中,侧头来看原柏:“原柏,谢谢你给我这个接近你的机会。”
线香燃尽,两人相对坐下,开始吃饭。
菜肴很美味,完美复刻了记忆中的味道,但原柏吃得很少,几乎只是机械地咀嚼了几口。
邺公书努力找着话题,说起一些趣事,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氛围。
原柏偶尔点头,或极简短地应一声,他的目光时常会飘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得如同傍晚。
原柏听着那疯狂的雨声,看着窗外被模糊扭曲的世界,内心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想:今天下大雨,好适合跳楼的天气——雨水能冲掉一切痕迹,也能掩盖落地的声响,不会太引人注意丶不会太麻烦别人。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冷静,甚至带来一种诡异的解脱感。他低头,掩去眼底最後一丝波动,轻声劝邺公书:“多吃点。”
饭後,邺公书依旧主动收拾,原柏没有阻止,他安静地坐在客厅,听着厨房传来的细微水声,目光投向被雨幕模糊的阳台窗外。
再等等,他对自己说,等邺公书离开。
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窗玻璃,像无数急躁的手指。
邺公书将洗好的碗碟仔细归位,擦干手,走出厨房。原柏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空茫地望着香炉里的灰烬,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削瘦脆弱。
“都收拾好了。”邺公书的声音放得很轻,试图打破这过于沉重的寂静,“你……早点休息。”
原柏像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唤回,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浅淡丶甚至算得上温顺的笑:“好。今天……谢谢你能来。”
这笑容太过平静,平静得让邺公书心头莫名一跳。
“跟我不用说谢。”邺公书压下那点异样,走近两步,想再说点什麽,却发现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道,“耳朵的事,别太心急。项目的事,有我。”
原柏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早已冷却的香炉。
邺公书顺着原柏的目光看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骤然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留下原柏一个人在这充斥着哀思和雨声的冰冷空间里。
但他找不到留下的理由——祭奠已经结束,饭也已经吃完,他作为一个“朋友”的陪伴,似乎已经到了该退场的时刻。
“那我……先走了。”邺公书说着,脚步却有些迟疑。
“嗯,雨天路滑,路上小心。”原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