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呢?这个月怎麽还没打过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即使隔着距离和手机,也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邺公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忍耐:“妈,我这个月有点事,开销比较大,下个月……”
“下个月?你弟的康复费能等下个月吗?还有你的车!当初要不是以为你会留在家里给我们养老,我们会掏空自己的养老本给你买这车为了让你方便娶媳妇?我告诉你邺公书,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这是你欠这个家的!”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想办法!每次都这麽说!骗鬼呢!”女声陡然变得更加尖刻,充满了侮辱性,“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枉我跟你爸当初省吃俭用,砸锅卖铁供你上学,早知道你是这麽个玩意儿,当初还不如把那钱扔水里听个响!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养了你?就知道吸家里的血!”
她似乎越说越气,话语越发不堪入耳:“要不是你,你弟弟能变成这样?我们老了能指望谁?指望你这个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丶连钱都不肯痛快拿出来的讨债鬼吗……”
後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大概是邺公书走远了些,听不真切了。
但仅仅是这几句,就足以在原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原柏瞬间想起邺公书那辆与收入似乎不太匹配的外地牌照车丶想起对方提起家人时瞬间的黯淡与沉默丶想起对方一个有着稳定编制的人,生活却似乎并不宽裕……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对方毫不犹豫买下自己那份图纸,还有这些天ICU丶单人病房丶专家诊疗丶进口药物……
这些天所有账单,邺公书都处理得无声无息,从未让他经手甚至瞥见过一眼。
原柏的心猛地一沉,他家境优渥,父母虽已不在,但留下的遗産和信托基金足以让他即使不工作也能生活得很舒适;他只是习惯了独立,习惯了不向那个冰冷的家伸手,甚至刻意回避那份财富,仿佛这样就能与父母期望的“体面”划清界限。
而他的薪水也的确可观,他又没有什麽烧钱的爱好,所以就他从来没有动过父母为他留下的财富,一路走来他也从未真正为金钱发过愁。
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费用,扣去医保部分,生病住院的花销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工资。
可他忽略了,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五年,而邺公书不过是刚毕业的新老师;这笔对他而言可以轻松支付的医疗费用,对邺公书来说,可能是倾其所有甚至负债累累。
一股酸楚夹杂着强烈的心疼和愧疚瞬间攫住了原柏——邺公书明明身後拖着如此沉重的家庭负担,却为他这个“不愁钱”的人,默默扛下了所有经济压力,甚至可能因此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而阴暗的庆幸缓慢地从他意识深处升起,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邺公书对他的好,也接受不了对方源源不断的付出,他厌恶那个什麽也做不了的自己。
还好……还好邺公书也有弱点,他反复被“不相配”噬咬的心也能得到一些平衡。他也能发挥一些作用,而不是成为一个永远的手心向上的索取者。
邺公书回来了,脸上已迅速收拾好情绪,甚至扬起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没有交代这个电话的来历,只问:“学长,晚上想吃什麽?我去买。”
他走到床边,却见原柏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眼神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心里莫名一紧。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邺公书立刻弯腰,紧张地探询。
原柏迅速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声音有些低哑:“没,只是应付陈总有点累了。”
邺公书没说,就说明对方不想让他知道,他不能直接问,更不能简单粗暴地塞钱。
他了解邺公书,直接的金钱帮助只会被对方视为施舍和怜悯,他会用更倔强的方式拒绝,然後自己咬紧牙关去填窟窿;就算邺公书勉强接受了,这个行为也玷污了对方的心意,更击碎对方的骄傲。
他必须用一种更巧妙丶更尊重丶甚至能让邺公书也参与并受益的方式。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拥有邺公书难以企及的财务自由和资源,但这恰恰是他可以利用,却又必须暂时隐藏起来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