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颜家,庆王府,仅有一墙之隔。
一墙之篱,笆不住声色,筐不住谩笑,笼不住人的运思。
理所当然,挡不住那两个字。
离了颜家,又是王府。
只要在长安城里一天,我…始终逃不脱杂种之名。
随着我的到来,这两个脏字,冒犯且不合身份地跳跃在李家小儿小女的唇齿之间。
皇室宗亲,天潢贵胄,公子王孙,金枝玉叶。
都是人。
他们不是身受百炼,心怀大慈悲的神仙。
尊贵封号,权贵身份,高贵地位,全都脱不掉人皮。
便是那神都仙宫里的神仙,也是人修炼的。
人成了神仙,未必不沾凡土。
天与人无异。
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
仙家是,天家亦是。
既是人,又是万民供奉娇生惯养之人,生来高常人几重天,若不滋傲轻慢,那便是李家异族。
奶妈们管教不了,嬷嬷们约束不住,媵人们拦不住,孺人又何故为我主张?
而我,的确是杂种。
因我,庆王府的凤子龙孙,不知深浅地撕毁了童心,露出了我不可无理攻伐的真面目。
庆王府,没骂过我杂种的,除了李六,尚且不会说话的乐阳,未出世的淳阳丶昭阳丶李十一丶李十二……
稚子之外,还有一人。
那便是庆王世子。
世子,他倒是从未骂过我杂种野种。
畜生就是畜生,又何须另来辨认?
杂种就是杂种,又何须存心唾骂?
长安城内,万相冤仇,皆可以死销账。
太极宫里,诸般隔界,皆随百代消亡。
圣人——昏君,除外。
杂事琐事,我皆不上心。
但……初见世子,我记得清楚,或可言说,至死不忘。
那一日,王妃身边的嬷嬷领着我和阿湘,去见庆王府王世子,我们站在书房外,嬷嬷说了话,里头许久才应声。
格子门一开,风追着吹,镇纸不镇在纸上,花帘纸飞出门外,飞蛾扑火,逃到我的脚边。
彼时,八岁的小寒,两耳未聋未失人性,还留有几分好心,我…不假思索顺手将它拾起。
上有墨迹,我不曾细看。
世子快步朝向我,敛起双目不瞧人,着急抢了他的东西回去,调转了身子背着人,又憎恶地将白纸黑字丢进火里。
他一字未说,纸张烧为灰烬,连同我仅有的善意一起炼为土灰。
天家威严,高如岱山。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避无可避。
庆王府就是庆王府,王世子就是王世子。
天家羞辱人的手段可比臣下厉害百倍。
主母请高门贵妇笑话我丶羞辱我,费事费力费口水,那些……都不及李家世子随手一丢。
一盆火,烧得我落荒而逃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