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大泽,珍奇异兽,梅兰竹菊,万方之贵,全绣在只只方巾上,东宫宫女绣品,我抢去自用,我一针一线,太子纵使嫌恶也得用。
我自请为太子束发,我常窥镜中太子,见他总是一脸不高兴,却不能微词。
东宫心里厌烦我,嘴上不能言声。
事事凡与太子相干,我势必抢着干,祝公最爱偷懒,他很是高兴。
心想不能事成,我想事成,纵有千难万阻,千山万水,我亦能跋山涉水,忍辱负重。
只是……没过几日,太子使唤我为他宽衣丶束发丶戴冠丶系带丶穿履,一切自然而然,再不需言语。
我侍奉太子,不出半月,上赶着强求成了理所应当。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自讨苦吃。
我总念着哪处好像不对劲,慢慢思索,一点一点寻出路,又想不清究竟哪里不对。
我被怨仇障了目,寒暑不知数。
东宫偶尔燎烧奇香,我闻之,常伏案入梦。
过了小寒,十四岁那年的冬日,我从梦中恍惚惊醒,擦去唇面水渍,迷乱中我见薛引梅满脸羞红,太子面容带笑,正凑在薛娘子耳边说话。
我撇了脑袋,装作没瞧见,闻着奇香,再次昏昏睡去。
李家太子,我弃之不能,世上多的是人想要。
都说薛引梅比金阳公主,淮阳公主,竹枝,宁王,荣王还要像薛贵妃。
我远远瞧过她一眼,近着也看过一回,薛娘子倒像是薛贵妃亲生的女儿。
我不喜欢薛贵妃,自然,也不喜欢薛娘子。
竹枝偷偷告诉我,薛娘子爱慕太子殿下,这是薛表妹悄悄告诉她的。
竹枝常说这位薛表妹,并不与她交好。
既然不亲近,话说不到一处,怎会与她真交心。
竹枝是有些傻,内在全无坏心,我知道。
薛娘子心思太活泛,不得薛贵妃喜欢,我也知道。
薛娘子的心事,她不过是借竹枝之口,说与我听,想叫我在太极宫闹起来,再借着太子与我不睦,顺着我的东风,引太子注目,入住东宫。
“谁不喜欢太子殿下?”我问竹枝。
竹枝愣住。
“谁敢不喜欢太子殿下?”我再问。
竹枝不语。
“我也喜欢太子殿下!”我说道。
长安城内,太极宫里,谁不想当皇太子。
皇太子,谁不喜欢,谁不想攀?
我也喜欢,我也想攀,我也想当皇太子。
我厌恶李家儿郎至极,梦中尤不敢吐露真言。
薛娘子不怕死不怕杀,想是真心爱着太子殿下。
我问竹枝,“你是姓李?还是有九条命?三郎可是姓李,说错了话,照样让福王成了成王,冯娘子还是皇後家的,你也想挨二十板子,去掖庭修养?”
我一说,竹枝吓了一大跳,再不敢胡言乱语。
我未能如薛娘子的愿,她自有本事入东宫。
冯皇後,薛贵妃斗得厉害。
圣人,皇後,一时携手并进,一时互相提防。
圣人,贵妃,从前爱甚,今夕生厌。
帝君,储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剪不清理还乱。
太子,齐王,明争暗斗,抢班夺权,打从娘胎起,至棺材上止。
皇後,太子,母子荣辱与共,皇权你争我夺。
薛娘子站在圣人丶皇後丶贵妃丶太子,四国交界,暗流之中,这其中的甘苦交替,苦乐交织,独她自己知晓。
她自寻中间死地,依我看,未必能寻到活路。
在那场香气旧梦里,我昏沉地睡,暗叹薛娘子自寻死路,如何想得到,数年後的自己,死在了太极宫所有人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