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葬
我记不下当今圣人年号,更数不尽新朝究竟活了多少年。
只记得这一年,减去在娘胎里的九个月,我满打满算,刚刚好二十二岁。
那一天,正巧是小寒,也恰是我的生辰。
鸡鸣起,晌午至。
我与阿湘丶袁小一同攀上岱山。
天降小寒白雪,轻盈曼妙,一层慰着一层。
我想,这应是上天在封赏我们主仆三人。
上山路上,起初,阿湘无休止抱怨,再来便是断断续续啼哭,这之後,抱怨没了声,哭也没力气。
耗费了半条命,终于上了岱山。
揽了衆山之小,享了高处之寒,阿湘踩着云端不肯下山。
袁小扯着嗓子喊道:“时辰不早了,天黑瞧不清山路,是要摔死人的。”
一听要摔死人,阿湘不再依依惜别,往雪里插着木头棍儿,便要下山去。
下山途中,也道了一出新奇。
我们遇见了圣人身边的祝公公。
薄雪化作黑水,湿漉漉滑溜溜。
祝公公很是慌张,急急忙忙踉跄了许多步,我看他,是要把一身骨头摔碎,一块儿一块儿丢在这岱山上。
替皇帝办差,免不了提着脑袋乱着脚步,我说慌张两字,到底言轻了。
天子身边的权宦,雪天到这岱山上来,定然有要紧的皇家之事。
我侧着身子让开山路,颔首低眉只当瞧不见这位中贵人。
阿湘收了喘气声,尽力屏了气息,也侧着身子让开上山之路。
我眼看下方,全当察觉不出贵人。
不想,祝公公却认出了我。
祝公公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拦了我的去路。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清,只能摇着脑袋,他一拍脑门又打着自己巴掌,双手不歇,又从背上摸出三道圣旨。
我跪伏在地,下拜岱山,叩拜长安。
我跪,阿湘丶袁小也跪。
祝公公也跪,他身後一衆大员将军也跪。
都在跪圣人旨意。
那三道圣旨,皆是急命我速回长安。
诏召,遣召,急召。
字越发少,召令越发急。
祝公公看向阿湘,说了一两句话,模样很是急切。
阿湘贴着我的右耳,重复祝公公的话:“陛下病重,病入膏肓,已然无力回天。”
圣人病重,不日,便是大行皇帝。
天下万民,皆要成服。
李家男嗣女眷,无不入宫守灵以尽哀思。
我虽不姓李,名义上,却是冯太後养女。
李家皇帝丶太妃丶亲王丶王妃丶公主,我皆披麻戴孝跪送过。
“大行皇帝”的遗体,我也是要跪着送的。
我们下了岱山。
圣人急着死,我可不着急回长安。
然,祝公公是陛下的耳目,在他面前,我纵然心里不恭敬,到底不敢显露出半点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