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我与华阳安阳手挽着手,白日放歌夜晚同眠,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我们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首饰,背一样的挎包,常常不懈怠,总往王府的书房去。
殊不知,各个不勉励,三个人的背篓里,凑不齐文房四宝,闻不到纸香墨香。
华阳,不需读书。
她言道,她是县主,皇家子宗室女,李家的天潢贵胄,一擡腿一伸手便有人侍奉,何须劳这个累?吃这份心力苦?
我,不喜读书。
我开蒙晚,人笨愚钝勤奋不上,况且一张四方字,横直竖直像长安城的朱雀街。
四四方方,四面八方,像窗像门,像死碑像棺材,还像长安城的市坊。
条条框框,把稚子拘在白纸黑字里,也要把我拘在宅府之中,我不喜欢。
安阳,不能读书。
她一翻书,书案为床,砚为枕高台之声为衾,胡噜半囫囵,书未动人先睡。
我们仨日日进书房,每每坐在最末位。
做什麽都好,总之,就是不读书识字。
学官丞授业,华阳擦着她的宝石宝镜,对着光亮描眉画眼,时不时还要晃一下先生的眼。
先生不敢说她。
华阳是庆王长女,最受她阿爷宠爱,这话她日日都说,她说得不是大话,我在孺人院里瞧见庆王的次数,多过见我阿爷。
华阳县主备受庆王宠爱。
学官丞传道,我挑着彩线针织,怕拉弓射箭留下的茧刮伤丝绸,又怕颜色鲜亮不对布帛,先生若来瞧我,我常请他帮忙穿针引线。
先生无不帮我。
因我父辈兄长,庆王爷对我多有纵容,庆王妃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姑息我惯养我。
学官丞讲课,安阳的娃娃在欢喜大婚,学丞官解惑,安阳的娃娃在闹着和离。
安阳生得圆幼可爱,无人不爱她,先生怎会忍心责罚。
先生不敢管教,王妃忙里抽闲,常问我们功课。
我们支支吾吾,没底气答不上来。
我不爱识字读书,王妃便问如荻的责,我是个剥了皮的混账,瞧不见如荻的为难。
如荻变着法儿劝我多学,我亦不肯听学。
我到庆王府三个月,也只会写几个人名。
原来,华阳的华是善华的华,阿湘的湘不是襄王的襄,好的是,阿湘勤奋,识的字比我多。
童孺人是湘女,名幽兰,擅湘绣,曾在尚服局司衣司当过值,做过女官,因她容貌秀丽,人品端正,性子芷柔,被圣人赐给庆王做孺人。
孺人做过奴当过官,深知女子读书无用,女儿家学破了天,又考不得状元,做不得圣人。
女儿家,出身最要紧,出嫁次之。
善华做过宫女,幽兰做过女官,大哥哥教我挽弓射箭,老姨奶奶教我盘金滚针,阿娘教我打籽锁链。
孺人曾与我说,等我再大些,就请王妃为我在这长安城里,择一可心儿郎。
我不接话。
并非岁数小听不明白。
我不喜欢长安城,这里人人知我底细,我也不喜欢洛阳城,洛阳是颜家祖籍,也是我的原籍,那里的人也知我出身。
天都长安,神都洛阳,太极宫,太初宫,我都不喜欢。
我们三日两日不去书房,孺人从不苛责,我们不识字不温书,孺人也从不逼迫。
孺人疼爱我们,书,不学便不学,王妃若问,她也处处为我们寻借口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