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神医方不遇倏地转过身。在他转身的刹……
方不遇倏地转过身。在他转身的刹那,墙角渗出的水珠砸在地上的滴答声,也停止了。
看到他这个反应,王欣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松弛下来。她干裂的嘴唇向上扯了扯,发出几声沙哑的干笑:“看来……我赌对了。方阁主对此事,果然感兴趣。”
方不遇一言不发,几步折回牢房前。他微微俯下身,目光穿透木栏的阴影,牢牢锁住王欣:“你刚刚说什麽?”
王欣一改之前的癫狂之色,不慌不忙地挪到墙角那堆发霉的稻草旁坐下,手指轻轻扒拉着枯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刚刚方阁主不是听见了麽?”
方不遇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牢房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谧中,墙角的滴水声再度响起——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又像是为这场对峙敲打着冰冷的节拍。
见方不遇没有预想中着急地发问,王欣指尖的稻草被捏得变形。她强装的镇定快要维持不下去,终于擡起头,迎上那道心悸的目光:“如果我说了,方阁主拿什麽跟我交换呢?”
方不遇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边说,边不紧不慢地蹲下身,视线与王欣齐平,直视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睛,“太子与拓跋宣暗炼长生之术,这事与我有何干系?我若听了你的话去纠察太子,得罪了储君,于我有何益处?于我无关又无益的事,你凭什麽觉得可以威胁到我?”
说完,方不遇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作势便要离去。
王欣一下子扑到木栏前大喊道,“因为我相信你不是昏庸麻木之辈!”
“方阁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王欣的防线彻底崩溃,她慌张地跪爬上前,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滑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他才五岁,什麽都不懂,他何其无辜啊……”
她紧紧盯着方不遇的背影,见他似乎有片刻的停滞,心中立刻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急忙补充道:“只要……只要你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求情,那怕只是几句话……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都行……”
方不遇静立了片刻,牢房顶隙透下的一缕微光,恰好照亮他半边沉静的面容。他终于缓缓转过身,低下头,重新看向瘫软在地的王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继续你之前说的事。”
王欣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了,她眼中顿时迸发出死里逃生般的光彩,几乎是匍匐在地,狂乱地磕了几个头:“谢谢!谢谢方阁主!”
她喘着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大约……大约是十三年前,有一次我去给拓跋宣的书房送茶点,听到他跟太子在里面密谈……”
她的眼神陷入回忆,“大致内容是说,太子那边正在研制一款长生药,只是药性无法确定,所以要拓跋宣安排在洧州各大医堂暗设试药点……专挑那些鳏寡孤独丶年迈病重丶穷劳无势的人下手,以此检验药物的效果。”
“既是长生药,为何专挑这些体弱之人试药?正常人不是更能试出效果?而且,为何选在洧州?”方不遇追问。
“这些问题……当时拓跋宣也问过。”王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太子的考虑是说,先在这些体弱的人身上试用,若证明能延寿,再找正常人试。至于为何选在洧州,”她顿了顿,“可能是因为瑶州是京都,耳目衆多,不好动作。洧州离瑶州近,往来方便,而且……当时还是洧州通判的林泊文是拓跋宣的人,具体落实起来也方便。”
方不遇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暗影,“你之前说此事长达十多年,他们现在还在进行?”
“应丶应该是今年才停的。”王欣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向虚空,似乎在破碎的记忆片段中艰难地翻找,“今年年初……对,大约是那个时候,太子身边的黄公公秘密来访,我躲在门边偷听到……他们说,长生药试验似乎彻底失败了,太子下令,要拓跋宣立刻终止在洧州的一切试药活动。”
*
沉重的铁门在身後哐当一声合拢,将阴暗与潮湿彻底隔绝。
午後的阳光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初夏的灼热,刺得人眼前发白。方不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在阶前驻足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外界的气息混杂着尘土丶草木,甚至远处隐约的市井烟火,冲刷着肺腑间积郁的牢狱浊气,但他心底那份沉重却未能因此被驱散掉几分。
郭彦大大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随即快步跟上,与方不遇并肩而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压低声音问道:“不遇,王欣刚才提到的试药那件事……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方不遇目光掠过路边斑驳的墙垣,缓声道:“王欣已是将死之人,攀咬太子与拓跋宣,于她并无额外益处。况且,她久居深宅,若非亲耳所闻,很难编造出涉及洧州丶医堂乃至具体筛选对象如此详尽的细节。”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审慎,“不过,真假几何,尚需实证,单凭她一面之词,不足为凭。”
“我还有一点想不通,”郭彦挠了挠额角,“太子若要试药,直接动用些宫里的太监宫女,或者暗中绑些流民乞丐,岂不更方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通过医堂来筛选?”
方不遇侧目看了郭彦一眼:“宫人宦官,皆记录在册,即便是不入流的粗使杂役,频繁缺失也会引人注目。至于绑掠流民……此法用于一时或可,但若长达十数年,所需人数绝非小数目,一旦形成规模,难免留下痕迹,风险更大。”
他的声音渐冷,带着些许压抑的怒意,“唯有利用那些本就贫病交加丶无人关心的蝼蚁之命,再假借医者之手行事,即便偶尔有一二疑案,也极易被当作寻常病故处理,掀不起风浪。”
郭彦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太子竟如此狠决……不过话说回来,太子如今已是花甲之年,陛下却一直康健……他生出这等妄念,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街上人多耳杂,慎言。”方不遇淡淡打断他,目光投向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郭彦这才惊觉,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熙攘的集市口。叫卖声丶议论声丶车马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他赶紧噤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方不遇的视线却被前方不远处聚集的一大群人吸引了。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似乎在看什麽热闹。
“那里是怎麽回事?”他擡了擡下巴示意。
“哦,不遇,你这两个多月把自己困在府里不出门,还不知道吧?”郭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几分神秘又兴奋的神色,“上个月啊,咱们这酒苏郡,可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女神医’呢!”
“女神医?”
“是啊!”郭彦凑近些,声音里带着说道市井传闻特有的鲜活劲,“听说这位女神医精通各种疑难杂症,颇有起死回生之能!但就是有个怪癖——”
“什麽怪癖?”
“她给人医病之前,会先看此人的‘寿数’!”郭彦绘声绘色地说,“若是她说寿数未尽,可医,便会出手医治。若是她摇头,说寿数将尽,那便是给多少金银,也绝不沾手。”
“能看人的寿数?”方不遇轻嗤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呵……恐怕这不是什麽女神医,而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女骗子吧!”
“诶,不遇,你可别不信!”郭彦见他不相信,急忙辩解,“刚开始我也跟你一样,觉得是江湖伎俩。可听说有人故意抱了只家里养得油光水滑的大肥鸭去试她,你猜怎麽着?那女神医只看了一眼,就说这鸭子活不过三日!结果第二天,那鸭子好端端的就死了!”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她夜里派人做了手脚,有何稀奇?”方不遇不以为然。
“一例是巧,可接连好多人都被她说中了!还有咱们郡里最大的富绅许老爷,他老爹得了怪病,访遍名医都说没救,最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了女神医。女神医瞧了瞧,只说了句‘寿数可达饕餮之年,无妨’,开了张方子。嘿,没过多久,许老太爷真就能下地走路了!现在逢人便夸那是活神仙!”
“哦?”方不遇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拥挤的人群,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思,“这麽说来,这女神医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
“不是像是,是真有本事!诶,不遇,”郭彦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热切地建议,“反正顺路,要不要也过去瞧瞧?看看她到底是真神还是假鬼?”
方不遇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冷静:“不了,这种热闹我就不凑了。阁里还有一堆卷宗等着处理。”他转身,径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什麽女神医,不过是些故弄玄虚丶蛊惑人心的把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