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走到亭边,对候在远处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女领命,悄然退下。
不过片刻,侍女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正是萧望卿之前解下放在一旁石凳上的。
沈知微接过斗篷,触手冰凉。她走到萧望卿身前,略一迟疑,还是擡手将斗篷轻轻披在了他肩上。
动作间,她离他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
斗篷落下的瞬间,萧望卿的肩膀微抖,即便在沉睡中,那份刻入骨子里的警觉依旧存在。
但他并未醒来,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随即像是卸下了某种重负,微微偏过头,脸颊蹭过斗篷风毛的边缘,像一个寻求温暖的孩童。
沈知微替他拢好斗篷,指尖无意间擦过他颈侧的皮肤,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意,竟是冷汗。
随後便裙角被什麽轻轻扯动。
她低头,只见那团墨黑不知何时从马车里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蹲在她脚边,正用爪子勾着她的裙摆,仰着脑袋,鎏金的猫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咕噜声。
它怎麽跟来了?方才在马车里睡得昏天暗地,她下车时便没惊动它。
沈知微弯腰,想将它捞起,免得它惊扰了亭中沉睡的人。
黑猫却灵巧地一扭身,避开了她的手,转而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萧望卿脚边。它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那靴履上沾染的尘土气息,随即竟绕着他走了两圈,在他脚旁的阴影处蹲坐下来,尾巴尖轻轻摆动,并未像往常对待陌生人那般龇牙或躲闪。
沈知微新鲜地挑眉,这猫性子独,除了她,对旁人向来爱答不理,连谢明煦那般凑上来讨好都能甩一尾巴灰,今日对着这位煞气内敛的三殿下倒是反常地温顺。
她没作声,只静静看着。
萧望卿依旧沉睡着,对脚边多了一只猫毫无所觉。他呼吸平稳绵长,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像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着,斜斜打入亭中,在石阶上积了薄薄一层。寒意渐浓。
沈知微拢了拢自己的披风,目光落在萧望卿肩头那件单薄的斗篷上。他穿得本就不多,方才又站了许久,此刻虽在睡梦中,唇色却似乎比方才更淡了些。
她正犹豫是否要唤侍女再取个手炉来,脚边的黑猫却动了。
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後轻盈地跳上了萧望卿身旁的石凳。它先是凑近他垂在身侧的手,用湿凉的鼻尖小心翼翼地嗅顶了顶他的指尖。
就在这时,沈知微注意到,萧望卿搭在亭柱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眉心再次蹙起,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
几乎同时,蹲在他脚边的黑猫也忽然动了动耳朵,喉咙里的咕噜声停了下来,它擡起头,望向萧望卿的方向,背脊的毛微微炸开,尾巴不安地拍打着石凳。
一人一猫,竟似被同一种无形的痛苦牵引。
太奇怪了。
她并非关心则乱之人,只是眼前景象实在蹊跷。萧望卿何等警觉,即便重伤虚弱,也不该在外人面前睡得如此沉,更不该流露出这般……近乎脆弱的痛苦神色。
还有这只猫,她的猫。
得说沈知微有些不快。
她的视线落在黑猫身上,它平日对生人避之不及,只肯与她亲近,此刻却明显对萧望卿表现出异样的关注。
得说沈知微真的有些不快,虽远达不到迁怒的地步。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萧望卿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整个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喘息急促,仿佛被某种庞大的无形之物重击。
沈知微心头一紧,这反应不似寻常梦魇,或许是旧伤复发,她想起竹林里那道狰狞的伤口。若未妥善处理,反复发作亦是常事。
或者……
沈知微本不信鬼神,但重生一遭,已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
她屏住呼吸,向前挪了半步。
萧望卿的眉头锁得更紧,面容因梦魇而微微扭曲,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似在说什麽,实则连声音都未发出。
她眉心微蹙,下意识上前一步,几乎要伸出手去推醒他。
然而,她的指尖尚未触及萧望卿的衣袖,他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墨色的瞳孔在睁开的一瞬间全然涣散,沈知微正对上里面盛满的惊悸与痛楚,还有…狂喜。
那眼神太过复杂,也太过陌生,绝不属于她所认识的,这个年纪的萧望卿。
更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的人,骤然窥见了一线光亮时,混杂着巨大希望与更深恐惧的眼神。
她的手僵在半空。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