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清醒像一截易碎的玉
药力发作得比预想中更快。
沈知微最後看到的,是萧翎钧在榻上不安的睡颜,以及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晨光。随後,意识便如植入地底的根系,迅速被黑暗吞没。
无边无际的倦意席卷而来,将她拖入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
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寒冷。刺骨的寒意,沈知微感觉自己赤身裸体被扔进了冰窖,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打颤。
紧接着,是颠簸。一种规律而剧烈的摇晃,伴随着某种有节奏的沉闷声响,像是木槌敲在石板上。
她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
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假死药的药效尚未完全褪去,身体机能复苏得极为缓慢,连动一根手指都是奢求。
她感觉自己被裹在厚厚的皮毛里,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有人紧紧抱着她,用身体为她挡去部分风寒,那怀抱算不上温暖,甚至有些僵硬,却异常稳固,不至于让她在剧烈的颠簸中被甩出去。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清冽,带着很淡的金属和皮革的味道。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在北疆军营常能闻到。
沈知微不用睁眼,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萧望卿。
这个认知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些许,她真的出来了,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离开了萧翎钧身边。
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攥紧,闷闷地疼。并非後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愧疚。她想起萧翎钧最後攥着她手时滚烫的体温,和他昏沉中无意识的呓语。
她闭了闭眼,将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回头可言。
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沈知微觉得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马蹄声终于慢了下来。周围传来模糊的人声,说的是北疆的方言,语调急促。
裹着她的皮毛被掀开一角,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冰凉。
“将军,气息稳了些。”一个粗犷的男声低声道。
抱着她的人嗯了一声,声音沙哑疲惫。萧望卿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更紧地护在怀里,低声吩咐:“直接回我帐中,让军医候着。动作轻些,莫要惊扰。”
“是!”
她被小心翼翼地转移着,进了一处相对避风的地方。
身下是硬实的木板,铺着厚厚的毡毯,虽然依旧寒冷,但已经比在马背上好了太多。
有温热的苦涩液体被小心地喂进她嘴里,她本能地吞咽着,喉咙的灼痛感稍稍缓解。
有人用温热的布巾擦拭她的脸颊和手脚,拿着布巾的人似乎总是找不准位置,他擦得很慢,动作笨拙却轻柔。
沈知微疑心他是闭着眼擦的。
她始终无法完全睁开眼,意识在清醒和昏沉间浮沉。能感觉到身边有人一直守着,有时是军医低声交谈换药的声音,有时是萧望卿压抑的咳嗽声,有时只是长久却令人安心的寂静。
再次彻底清醒过来,是在一个深夜。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火光摇曳,将宽敞的帐篷映得影影绰绰。她躺在厚实的毡毯上,身上盖着好几层皮毛,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帐外呼啸的寒风,但身体已经回暖,不再冰冷刺骨。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感消退了不少。喉咙也不再干痛,只是有些痒。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微弱。
几乎是立刻,守在床边的人动了。
萧望卿就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墨色轻甲,肩头湿着。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听到动静,立刻倾身过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醒了?”他问。
沈知微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许久才终于看清萧望卿的脸。
他瘦了很多,神色愈发凌厉,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黑沉,此刻正看着她,眼底清晰地映出她憔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