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盯着她,嘴角动了动:“他们要拍了,但不给我署名。”
许葭一下没听懂:“啥?”
齐妙放下背包,人坐在电脑前,手在键盘上悬着没敲下去,她咬着牙说:“那个制片人说,虽然我这个创意写得是不错,但他们已经请了更有经验的编剧来润色,署名就从公司角度出发,给团队署,个人名字不好突出。”齐妙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情平和一点,“我说你不能这样。”
“他就笑着说那我们补偿你一点费用,就看你不愿意就不跟这个项目了。”
许葭没说话,她知道这事摆明了,剧本还是那个剧本,只是名字换了地方。
………
中午十二点半,办公室炸开了锅,齐妙和影视部那边的人,在会议室外的长廊里大声争执。
“我可以不拍了,但你不能抹掉我的名字!”
“齐妙你要识大体,公司给你补了两个月工资,还想怎样?”
“那是我的原创人物丶结构丶主线!”
“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门没关,声音一波波传出来,落在所有员工耳里,像一场电流震动,许葭坐在工位上,手指停在鼠标上。
电脑屏幕是客户改回来的PPT,她的文案被优化成标准化口号。她盯着那句青春要有选择权,忽然不知道是哪个词先崩溃,她听见自己心里也在喊:“我是不是也不想混了?”
………
下午三点,齐妙从洗手间回来,眼眶红了一圈,她没说什麽,坐下,戴上耳机,趴在桌子上像是在躲避叹气,许葭想说点什麽,却觉得自己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她回头看看自己桌面那份提案本周四要向甲方提报,她提了一个胶片日记式广告短片,写的是一个小学女生通过老式相机拍下父母离婚前最後一次一起吃饭的画面。
客户只回了一句:“有点难懂,观衆不爱看情绪太复杂的广告。”
她的方案被否决,新时代了竟然还看不懂情绪复杂的广告,也不知道是观衆不看还是那帮老古板不看,而同一时间,齐妙的署名被拿走。
那天晚上,整个广告组加班到十点,只有一人没留下齐妙,她请了事假,离开前在工位上贴了张纸条:“有些事情没有人是不知道的,只是装作没看见,或者想要让别人闭嘴。”
许葭盯着那张纸条,坐在昏黄灯光下,第一次想起了童年录音机里说的那句,“我怕别人说我胆小。”原来长大之後怕的不是胆小,是你说出来以後也没人听,时间久了,可能很多人就不说了。
许葭这天回家很晚,她提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地铁站出口,等那盏红灯变绿,等到膝盖发麻。一个背着登山包的男孩经过她,擦肩而过时打了个喷嚏。
她下意识退一步,抱紧了电脑包那个动作像极了小时候下楼梯突然黑灯时的反应,她忽然想起齐妙。
……
那天晚上齐妙没回办公室。第二天,公司群就转发了一条内部通知,影视组新项目立项成功,署名为【影视编剧团队××联合创作】
联合创作这四个字像是某种体面的消毒剂,把伤口擦得看不出是谁流了血,有人私下猜测齐妙要辞职,还有人小声说:“她也太敏感了,做内容这行,本来就谁强谁说了算。”
许葭没有加入任何讨论,她只是打开文档,把自己那份方案提案草稿重新命名成202X年5月七日。修改第四版。定稿,虽然依旧很有可能出现202X年5月七日。修改第四版。定稿。第一版修改……
午休的时候,许葭一个人去公司对面新开的饭馆吃饭,一家十几平米的小饭馆,做的是外卖便当,桌上还放着旧报纸和绿豆汤,她翻着手机,看朋友圈。
上面有个前同事晒图:“终于去了《时间之下》剧里那家取景咖啡馆,好治愈哦!”配图是一个灰蓝色窗帘丶挂着树枝灯的空间,还有一块仿旧木牌写着你来迟了好多年,评论底下全是:“太想去打卡了!”“能边旅游边追剧真好!”“拍得这里非常非常好看!”
她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剧里那些治愈片段是为别人写的,那些拿着手机去旅游丶坐在窗前拍图打卡的人,大概不需要知道剧本是齐妙写的。那句你来迟了好多年,大概写给了这个时代里还在等名字的人。
……
许葭回到办公室,继续改文案。下午三点开了一个远程会,是一个护肤品牌想做的新企划,对方说想要有点情绪丶有点女人共鸣那种,还女人共鸣,妈妈岗都要把同工同酬给击破了,女人还能对什麽有共鸣?深夜奶孩子?还是处理婆媳矛盾?但这样的东西又不适合,说是不要太悲,想写女人又不看见女人的悲伤,这不是一种假象是什麽?
“你们有没有看过《去有风吹的地方》那种感觉?情绪得拉得很慢,但又不能让人出戏。”
“或者像是韩剧《苦尽柑甜》咱们是要做得有点母女关系,但又不能太土气哈。”
许葭在对面屏幕上看到客户用荧光笔圈出了参考画面,一个女人在厨房洗碗,窗外是小时候她背书的身影,然後切入现在她给女儿绑头发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