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回来了。”沈寂低声说。
“馀念?”
“不是她。”沈寂的声音像纸一样薄,“是她们,写我们的人。”
他忽然擡头,盯着许葭。
“你知道吗,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设定。我们爱一个人,是因为真的爱,还是因为被安排去爱?”
许葭张了张口,没有回答。这是她第一次,在模拟器里被问这样的问题。不是问她是谁,而是她有没有权力观看他人的灵魂。
“你是来带走我们的吗?”沈寂问。
“不是。”许葭低声说,“我是来听你们说话的。”
後台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像是演出结束。但没有观衆起身鼓掌,没有指令喊停。这场戏,不知什麽时候能谢幕,许葭原本以为自己是个观察者。
在以往的情绪副本中,她总是集中在体会情绪丶拾取线索。但这一次不一样,她能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剧本空间承认了。在这样的空白空间里,她可以走进道具间丶阅读废稿丶不被排斥的别人。
後台灯光昏黄,一排排未穿完的戏服挂着,像等着排期的角色。许葭循着一道微弱的笔迹走入道具室。
那是一条像被人长期遗忘的走廊,墙上贴着剧本撕碎後的纸片,碎片上手写的是,“沈寂和馀念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她在窗前看光落进来,他却在看她。他想问她一句话,但编剧迟迟没有下笔。”
许葭顺着这些句子,像在捡拾一场过期春天遗落的信笺。她走进最深处的小屋,发现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放着几张未完成的角色设定卡。其中一张上写着:
【馀念】
【年龄:19】
【性格:未定】
【故事内台词关键词:窗边丶光线丶没有回头】
【结局:空白】
旁边还有一页,用圆珠笔写着,“她说她不喜欢命定爱人那种设定,觉得人应该是有选择的。那好,我让你逃。只是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看我。”
桌角还有一支老式签字笔。笔身裂痕,颜色已褪,却在许葭手触碰时微微发热。她把它拿起来,眼前忽然浮现一组台词,“他不是不说话,而是说的话从没被写出来。他不是不等人,而是根本没有剧终。”
模拟器仿佛识别她的阅读行为,缓慢地播放出原广播剧片段。是模糊的录音声,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你站在那里,我就知道故事还没结束。”
声音断裂了,许葭怔住。这句台词,她在某个深夜曾听齐妙念过,在公司走廊尽头丶对着空白文档大声念出来。那时她以为那是齐妙自说自话,现在才知道,那是某个角色留给创作者的最後一句请求,许葭忽然意识到,她不能继续旁观了。
如果她不补全这句台词,沈寂的舞台就永远停在那一刻,馀念的角色设定就永远空白。她掏出口袋里的小便签,在设定卡上写下一句,“你走的时候,我就在这里。”
灯光随之一闪。模拟器感应到了她的笔迹,将其视为观测者主动补写行为。排练厅里忽然传出新一段台词,“我以为……没有人会来写下结尾了。谢谢你。”
许葭擡头,看到排练厅天花板上那盏最老的聚光灯,第一次完整亮起。聚光灯照在舞台中央,沈寂仿佛也明白了什麽,他站定,低声说,“你不是真正的她,但你愿意来,我很感激。”
模拟器内的排练厅忽然开始重啓,不像之前的循环播放,而是一种缓慢丶稳定的重构。灯光从後排亮起,舞台上的幕布自动收起,一排道具升降机械开始缓慢作动。
许葭知道,模拟器识别到了结尾。她的补写行为被视作这个故事世界的最後一笔,沈寂站在台口,第一次摆出真正的舞台站位。他没有再重复那句我会等,而是安静地看向观衆席或者说,看向许葭,他微微一笑,“我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谢谢你。”
他说完,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车票。那是他在角色设定初期最先确定的一件背景道具,一张从城市出发丶却没有写明终点的绿皮火车票。
“她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离开了。”
他把票折好,交到许葭手里,那张车票轻得像羽毛,旧得像一段再也不会重来的旅程。天花板上的灯一盏一盏熄灭,舞台布景也开始被模拟器回收,道具化为光粒,墙纸褪色丶人物慢慢透明,不是消失,而是从记忆结构中退场。
观衆席的长椅一个个淡去,只剩许葭还站在原地。这一刻反而让许葭确定模拟器确实不是为了让人改变什麽,也不是为了重写结局,它只是给了她一次机会去说出那些本来没能说出口的话,给那些未完的情节一个善终的出口。
当所有光点都归于黑暗,模拟器传出一声轻响,算是播放结束的提示,许葭睁开眼,回到了现实。桌上的录音机依旧运转着,磁带咔哒一声弹出,播放键上的灯暗了,她轻轻把磁带刚起来,收起来这一卷记忆旅程的凭证。
齐妙发来一条消息,但许葭还没仔细看,反而去看了之前的留言,因为许葭一直没有回复,两段话就折叠在一起。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那些我没写完的人物跑来问我为什麽放弃他们。】
【我有点害怕。】
【或许你那台播放器……是不是能做什麽?”】
许葭盯着那条消息很久,果然是编剧,连这样神奇的事情,在看到结果之前也不耽误她大胆的猜测。许葭没立即回复,只是擡头看了看窗外的天,风轻轻吹着阳台的风铃,发出极小的声音。
她忽然想,如果模拟器也能为别人服务,那自己是否可以成为那个重啓故事的人?这个想法让她既惊奇,又有点害怕。但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