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顾芫沅歪着头盯了他有会,忽然一筷子狠狠敲落他手背:“你吃饭就吃饭,干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没的还让人以为菜很难吃呢。”
唐翳回过神来,擡头看了小黑一眼,勉强笑道:“没有……菜做得很好。”
“那你吃啊。”顾芫沅又夹了块鸡肉,放到他碗里,眨着眼睛道,“还是说,你担心小黑会做饭,抢了你的风头?”
唐翳本想说,他是极少吃肉的,听得顾芫沅这话,竟有些慌了神:“没有的事……”摇头叹道,“我又能有什麽风头可言。”
小黑乌亮的眼睛扑闪几下,身子忽然攀了过去,舀了勺红烧鸭舌,面无表情的往他碗里倒。
唐翳一怔:这孩子不会说话,大概是要用这种方式向我示好罢。正想要伸手去抚他的头顶致谢。
身後,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截住了他的动作。
“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唐翳忙放下碗:“师父?你回来了。”
沈缨单手负在身後,看到他面前的饭碗,眸子微眯,露出丝锋锐的光芒:“你出来。”她手上用力,将唐翳整个人扯出好几步,险些撞翻椅子,再重重的甩开。
察觉她神色不对,唐翳试探着喊了声:“师父?”
沈缨冷着脸道:“你既喊我师父,我的话你可曾放在心上过?”
唐翳心头猛跳,想了一轮,也记不起自己究竟做错了什麽,下意识往身後瞟了眼。
顾芫沅心思活泛,想着沈缨绝不会因为一顿饭就迁怒于自己的徒弟。思前想後,也唯有因为这顿饭全是荤菜的缘故。
据她的了解,天底下主流的道家派系中,大概只有顾家这一门,是肆无忌惮喝酒吃肉的。其馀清修世家,纵是小门小派,一旦修行,纵不辟谷养生,也必先从起居饮食开始节制,清心寡欲。
若以此而论,唐翳受训倒有大半原因是被她撺掇的。
当即站起身来:“前辈……实在抱歉,我一时忘了,你们修辟谷之术,最忌荤腥……”
唐翳听她这麽一提醒,便即恍悟:是了,师父时常说,修道之人心怀仁慈。这一桌都是荤菜,光是这鸭舌就不知道要杀多少只鸭子……小黑还是个孩子,自然无所知觉,顾姑娘门派特殊,本不修辟谷之术。这麽说来,师父定是恼我……
只是他并未细想,沈缨平素里从不在饭食之上对他有所要求,为何今日倒严了起来。再者,小黑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得这杀鸭取舌的活计。
唐翳心思单纯,这麽思量过後,便垂首轻声道:“师父……我知道错了,五谷皆是浊气,荤腥则更甚……我原是记得的,只是……”
他低头看着地上一格连一格的地砖,心里忽哎哟一声:师父觉得我错,那便是错了……我这麽只顾找借口去解释,倒显得其心不诚了。
当即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沈缨唇角微撇,似对他这番话颇感无语,又很快峻容:“你既知错,便罚你去紫藤花下打坐练气到天亮。”
唐翳不敢违拗,低应了声“是”,自行往紫藤花树下去。
顾芫沅在一旁看着,知道各门各派修行的方法各有不同。别人师门的事情,她也不敢妄加评论,背过身去,轻吐了吐舌头:“好严啊……”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肉,竟不敢再放肆去吃起来。
沈缨原地静了会,忽道:“顾姑娘,厨中食材久不用,尤其是这些白米,怕已是两三年前的,姑娘远来是客,未免吃坏身子,最好还是不要碰我这里的饭,等我明日重新添置了食材再说。”
她话音刚落,长袖轻扬。
桌上被唐翳遗下那碗白饭凭空腾起烈焰,连碗一起,被烧得一干二净。
小黑面无表情的擡头,瞳中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而後又淡定的垂首吃肉。
顾芫沅讪笑了笑,经此一事,顿觉胃口全无,放碗下来:“我……已经吃饱了。”
小黑等她走远,低头,继续慢吞吞的吃着肉。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似不加咀嚼,一点点囫囵咽下之後,才去舀下一勺。然而,他的食量却并不小,满满的一桌子菜,就他一个人,全部吃得一干二净。
然後,他慢悠悠的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侧头看了看被他拔去舌头,丢了一地的鸭子,伸手揭开竈台上的铁锅。
里头是一锅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面热气还没有散,冒着腾腾白烟。
小黑眨了眨眼,伸手插入这满锅的白饭里,抓出几颗饭粒,用手捏破了。
几条碧青色比筷子还要细的小蛇扭曲着爬了出来,挂在他的手腕上,如一副手镯般缠在上面。
小黑侧头看着这副“手镯”,任由它们在自己身上乱爬,逐一钻进他的耳朵丶眼睛丶鼻孔里。
随後,他端起那锅饭,全数倒进泔水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