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缨无言,隔了有会才道:“你为何总有这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过往既已成事实,再去做这些假设又有何益?”
唐翳抱着膝盖,满脸的小心翼翼:“师父,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只是我想……你当日是执意要救杨言的,想来他定是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徒弟……我想向他学……”
“不是。”沈缨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纵活着,我也必不会收他为徒,只会予他最平凡普通的生活。”
唐翳诧异道:“为什麽?”
沈缨不答:“迄今为止,让我起了收徒弟的念头,你是唯一一个。”眉角轻挑,反问道,“你既这般问我,那我也来问你,你可曾後悔入我门下?“
唐翳忙道:“当然不!”
沈缨对他的答案不置一词:“你在诗书方面天赋极高,当日救你之人倘若不是我,而是寻常富贵人家,又或是书香门第,你跟随他日常读书,考取功名,岂不更好?”
唐翳摇头:“师父,你这个假设本身就不对。你我之间,又怎麽能相提并论?我能遇到师父,已是今生最大的福分。师父是明珠美玉,我只是……”
沈缨笑了笑:“你也是明珠美玉。”
唐翳苦笑:“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沈缨单掌托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天赋不高,後天勤勉可以补足。而人心不纯,却再难调教。你心思单纯,更纯于水,这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也是我之所以肯收你入门的原因,你可懂了?”
唐翳似懂非懂:“师父,我没你说的那麽好。”
沈缨郑重其事:“好与不好,我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你是我徒儿,便也是独一无二的。你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明白了吗?”
唐翳点头。
沈缨从床沿上站起:“你休息一会,我去看看金雕。”
唐翳听她提到金雕,又复紧张起来:“师父,雕儿会没事吧?”
沈缨轻“嗯”了声:“会好的。”
她剪碎了块兽皮,又扯了些旧毛毯棉絮之类,选了处阳光充足的地方给金雕搭了个窝,将它自袖中小心捧出来,放进里头,再取了丸凝血丹,托在掌心,送到它面前。
金雕耷拉着脑袋,就着沈缨的手啄了几下。
药丸滴溜溜的打转。
金雕没了力气,半张着翅膀委顿下来。
沈缨无法,只得将药丸送到它嘴边。
金雕叼住药丸,直着脖子连咽几次,才把这颗药丸咽下,难受得在沈缨掌中蹭来蹭去。
沈缨用手指给它理顺了凌乱的翎羽,又取了个小银碟,倒了半瓶百花玉露,放在一侧,待它口渴自行来喝。
安顿好这一切,她拾起片不染纤尘的裙摆,缓步走回阁楼。
唐翳先前一直强打着精神与沈缨说话。
此刻一个人独处,伤後的颓然之态就显露出来。
接连挪动了好几个姿势,都无法缓解这裂骨之痛,加之内息走乱後,筋络的鼓荡感时有袭来,左臂先前被蛇咬伤处,更是酸痛难忍。他低头,又勉强塞了几块瓜进嘴里消渴,便掌不住,斜倚着床沿,蜷成一团。
沈缨掀了帘子,重新踏入房门,看到唐翳已有了朦胧睡意,便躬身下去,小心托起他的肩头,放平到床上。
动静稍起,唐翳便即醒来,紧闭的眸子睁开一线:“师父,你回来啦……”
沈缨看他醒了,低声道:“觉得难受就睡吧,又睁眼做什麽?”指腹在他焦裂的唇上轻擦而过,“给你倒杯水?”
唐翳摇头,一双眸子闪着水润的光芒,定定的看着她。
“我想看清楚,师父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沈缨目光与他相触,唇角扬起道浅弧:“那你现在看清楚了麽?”
唐翳下颌轻点,眼睫宛若蝶翅般颤动几下,再次缓缓的合拢起来,侧头靠在沈缨的臂弯上。
依稀听得他几不可闻的嘟嚷了句:“我又有师父了,真好……”
沈缨手上的动作顿住,等他睡熟,才轻轻把手抽回,以手背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伤後发热,是常有的症状。
确认他已经睡安稳了,不会骤然醒来,沈缨移动手掌,慢慢覆在他缠满绷带的脚踝上,动作轻缓,开始催动治愈术。
她方寸拿捏得极好,在伤口愈合到大半之时便及时收住法力,擡手拭去额上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