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太常阁门前仍是如往日一样,并未守卫之人。
唐翳轻出口气,他本还担心天若宫会像官府关押人犯一样,将朱达之锁起来。
一路直奔铸剑室,里头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铸剑室与往常一样生着火红的熔炉,摆放着各色未成形的剑胎,只是此刻,里头却多了一轮如血般暗色的弧光。
朱达之嘴角上,脸上带着伤,垂首靠坐在张石床上发愣。
“师兄——”唐翳疾步冲过去,蓦地红光一闪,大片热浪扑面而来,烫得他手上火辣辣的疼,身子被弹开寸许。
朱达之听到有人的叫声,微擡了擡头,看到唐翳,先是一喜,随後猛地皱起眉,往前快走两步:“明知道有结界也往前冲,你怎的还是那麽笨!”
唐翳甩着被烫出水泡的手,看到他脸上有伤:“他们还动手打你了?”
朱达之不自然的错开脸:“不是他们打的。是尚喜那混球冤枉老子,我一下没忍住,狠揍了他,他们才把我按到地上。”他忿忿的挥了挥拳头,“哼,他们十几个人对我一个,否则我怎麽可能会输!”
他一脸不平的数落着天若宫以多欺少。
唐翳忽道:“你是胡人?”
朱达之一下静了,静了半晌,他说道:“你知道了?”
唐翳点头:“紫渊师叔都与我说了。”马上又道,“但我相信你!我会协助紫渊师叔一起查出真相,还你清白的!”
朱达之不说话,隔了有会才道:“不必了。”
唐翳皱眉:“为什麽?”他认真道,“你相信我可以的!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我不是不信你。”朱达之就势往地上一坐,“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没多少时间了。这次试炼完,若没出什麽事,我本来就打算下山的。”他静了静,“我爹是北魏的皇帝,我本名叫拓跋褚。上山学艺之时,为掩饰身份,我取了谐音,以朱为姓,又被个算命的老头骗了,说什麽通达丶成功,给我起了朱达之这个名字,谁知道那老头他娘的耍人!”他恨恨的锤了下地,“最近,我族中的战事吃紧,我必须得赶回去。”
唐翳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虽从紫渊口中得知,朱达之是胡人,却断没想到他身份如此显赫:“你……”迟疑了半晌,“你既然……你为何会来天若宫?”
拓跋褚默然片刻:“我若说了,你可会把我当作敌人?”
唐翳目不转睛看着他:“你先说。”
拓跋褚道:“我先祖曾经败在过汉狗……汉人的道术手上。这次那姓高的造反,我爹怕他会请汉人作为外援,又忌惮他们的道术,所以派我来山上学艺。”
唐翳大惊:“那你们……会打算……”
拓跋褚接道:“你是打算问我,会不会攻打你们汉人的江山吧?”
唐翳默然不语,只定定的看着他。
拓跋褚摇头道:“先祖当年曾被另一个汉人所救,立誓百年之内,不会侵犯汉室江山。百年之约如今还未过。”他看着唐翳,忽问道,“唐翳,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唐翳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只要……不在战场上,就会。”他呆呆站了有会,“我走了……”
拓跋褚忙道:“你去哪?”
唐翳回头:“你不是着急下山麽……若不找出真相,你怎麽下得了山。”
拓跋褚道:“你不用忙活了。”他冷笑一声,“什麽宝物失窃,哼!我看这就是天若宫那群汉狗变着法子玩的手段,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不过是使些手段逼我走罢了!什麽以天道自化,小爷还真不稀罕!”他狠狠的骂完,发现唐翳脸上十分难看,忙道,“我不是骂你,我就是骂那群满口什麽天道人道的小人!”
唐翳低着头道:“那你走得了?”
拓跋褚仰头,满脸不屑的看着这四周暗红色的结界:“他们以为这麽一个破东西就困得住我,小爷上山前就早有准备,花了重金买了个破阵符,这个结界,我随时破了它!”
唐翳轻叹口气:“那你打算……什麽时候走?”
“今晚。”拓跋褚看着唐翳,忽道,“你能再帮我个忙吗?”
唐翳茫然擡首望着他,眼前的事情信息量太大,扰得他思绪一下纷乱不清起来。
“你过会能不能替我把剑取出来,藏到後山那片我与你时常去烤肉的林子附近,我晚上自行去取?”
“後山有条小径,可直通昆仑山底下,是我早已探好的。你只需帮我把剑带到就好了,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
……
唐翳一步一顿的从铸剑室里走出来。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答应拓跋褚的。
他只觉得心里很乱。
他嘴上说着不介意对方出身背景……然则实际上,当朱达之一下变成了拓跋褚,天若宫的师兄变成北魏的王子……唐翳觉得,他脑子要炸了。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问:这人还是朋友吗?还能做朋友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内心并没有嘴上那麽豁达。
然而,他又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麽?鲜卑抑或是汉室,除了一个叫法的不同……抛去这些框框条条的名字,他们不也曾经相处得很和睦?
他想起拓跋褚最後问他“唐翳,我们在山下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他忽然觉得难受,他想,今此一别,这辈子也许就再见不着那个叫拓跋的人了。
他想起之前读过的衆多诗里有一句“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唐翳静静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