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翳怔了怔,不知沈缨的话题为何忽然转到一方墨上。
沈缨转头,凝目看着他:“与好书法之人谈论笔墨,与好诗文之人谈论文章,都不过是投其所好,所谓待客之道亦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是以对方的脾性喜好为准。既然他喜欢那个房子,那便是最好了。”
唐翳沉吟片刻,点头:“师父说得是。”心想:师父是光明磊落之人,若是不喜欢小黑,必然是明说的,绝不会使什麽小手段。
只是奇怪,师父今日才见着小黑,如何知道他喜欢背光的房间?
正想着,忽听沈缨说道:“你去丹室,取一枚紫华丹过来。”
“是。”唐翳应声,去丹室取了药回来,“师父,你身体不好麽?”
沈缨将案桌上的砚台撤去,换了朱砂,拿了新裁的符纸,随手画符:“这张是召唤符,与御灵符一道,都是顾家人创下的。御灵符若是失效,便需以召唤符,重新释放出困于御灵符中的灵物。”说完,将笔递给唐翳,补充道,“这符的使用方法,与其他符箓略有不同,需刺破中指,在符中滴下自己的一滴血,方能催动。”
唐翳看那上面符文,不过是张初级的符箓,便先将手中的药瓶放下,接过笔,取了符纸在上面直接依样勾画。
顾家人不擅长制符,所用符文均是最粗浅简单的。
这样的符箓,对唐翳现在而言,本应是一笔而就。
他提笔运气,连试几次,均觉得心神不宁,走笔十分艰涩,只要稍稍一运气胸前就阵阵发闷,无法集中精神。
连废了几张符纸,唐翳着急起来,伸指按住眉心,不住搓揉。
岂料他越是焦躁,手反倒越不听使唤。
笔尖颤抖,朱砂接连滴落在黄色的符纸上,晕染开一大片。
唐翳轻“啊”一声,想要拿袖子去擦,慌忙间衣袖带到沈缨案桌上的书稿,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我……”唐翳急忙站起来,咣当一声,又碰掉身後椅子,“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瞬间被他弄得满是狼藉的房间,手上仍握着那支蘸了朱砂的笔,不知道是该继续拿着还是放下。
沈缨扫了眼地上的书稿,又静静的看了他有会,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笔,放回到笔架上:“画符讲究心手合一,你此刻心不定,自然画不成。”
“可是……”
沈缨淡道:“这符很简单。”
唐翳疑心自己连日在外,把日常功课都落下了,满心惴惴:“我……”
沈缨擡手止了他的话语:“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取药?”
唐翳垂首:“弟子不知。”
“紫华丹的药效为何,你可知道?”
“……”
沈缨等了有会:“你在走神?”
唐翳心思尚在那画不成的符文上,骤然听得沈缨发问,忙擡头应道:“紫渊师叔和师伯都有教过,紫华丹是祛邪扶正,补益正气的药物。”
沈缨补充道:“祛邪扶正。也是最好的固本扶阳,凝神静气之药,于心神不宁之人最有补益。”
唐翳恍悟:“师父取药……是为我准备的?”
沈缨不答,只道:“近日来你自己的身体如何,难道自己都不曾觉知?”
唐翳讷讷道:“这几日确实觉得有些疲累……不过因为赶路,所以……”
沈缨将瓶中的药倒出一枚,连同桌上倒好的水一并递了过去:“拿好。”
唐翳将药丸就着水咽下去,弯腰要去收拾地上散落的纸张:“……我没把符画好,倒把师父的房间弄乱了。”
沈缨指了指身侧的一张梨花木椅:“坐吧。”
“那这些……”
“你来不及了。”
唐翳不明所以,看了看这满地狼藉,又看了看沈缨:“?……”
忽觉得胸腹间一阵剧痛,宛如无数钢针,扎入骨髓,迅速蔓延了四肢百骸,再重新汇聚成一道,袭向胸口。
唐翳额上冒起了冷汗,不由自主跌坐回去,双手握拳用力抵在椅子扶手上。
胸腹间肆虐翻腾,直如翻江倒海。
唐翳躬身抱着肚子,终是忍不住,捂嘴急冲出去。没来得及跑出几步,便扶着廊柱,哇的一声,吐出大滩墨绿色的秽物。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腹中再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不住干呕。唐翳双手无意识的揪住胸口,那上面的剧痛虽轻缓些了,浑身经络却似受到了重创,刀削般疼。
他慢慢的摸索着栏杆,支撑着站起来,脊背倚在廊柱上,重重喘出口气。鬓发都被冷汗浸湿了,风一吹来,异常的冷。眼前的一切恍惚起来,如同溪水里飘舞的水草那样左右摇摆,渐渐模糊,被笼罩上一层乳白的雾。
“感觉可好些了?”身後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唐翳用力摇了摇头,努力想将眼前的景物聚焦:“好……好了……”他长吸口气,“把院子弄脏了……我一会再去收拾……”勉强挺直了後背,想在沈缨面前装出没事的模样,身形却猛地一晃。
沈缨及时出手,在他耳後风池xue上重重点落。
唐翳闷哼一声,斜靠入沈缨的肩头。
感觉对方全身的重量已完全压了过来,沈缨微叹口气,侧了侧身,拂开他挡住前额的鬓发。
唐翳双目紧闭,脸上的表情虽不轻松,但眉心处的青黑已悄然减退。
沈缨轻出口气,拧紧的双眉略平:“院子脏了无妨,你无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