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想着鲛人落泪成珠,却不知鲛人唯有在感伤,动了真情之时,落泪才能化为名贵的珍珠。而鲛人倘若伤心次数过多,落泪过多,眼睛就会瞎,再泣之时,就会泣出血珠,泣出血珠的鲛人很快就会死去。所以,鲛人吝惜自己眼泪,从不轻易动情。”
唐翳黯然:“素锦前辈第一次只是因为剧痛而落泪,并未伤感,第二次,却是真的伤心了……”
绝尘子长叹:“其实,我很能理解衆叛亲离的痛……然而……罢了……”他倏然转身,衣袖在水里有如莲花般四散开来,“跟紧了——”脚下的拂尘滑出道透明的水纹,蜿蜒而去。
穿过大片海藻密林,一眼望去,尽是各式各样丶毫无止境的珊瑚丛。
各种鱼类丶贝类还有些奇怪的透明海生物穿梭丶附着其中。
只有真正置身海底,海水才会收起它冷峻的面容,展现出它包容孕育一切生命的怀柔。
唐翳这麽想着,突觉得周身的海水一冷,一道寒流涌了过来,再往前去,海水的温度陡然升高。水流加急,寒流与暖流交替形成旋流。
大片鱼群躲避旋流,急速仓皇的向前游动,宛如千万支箭朝外喷发。它们撞到唐翳身上,钻进他的袖子里,又从衣襟里钻出来。
感觉到变化,绝尘子一手拉住唐翳,单手连划了数个圈,借着水流的反冲之力,迅速沉到片珊瑚林之中。
与此同时,大片黑影自头顶覆过来。
远处游过来的鱼,足有一座小山大小。
它摆动着巨大的身子,游走一阵,忽然张嘴,将前头逃窜着的鱼群连同海水一起,尽数吸入腹中。然後,它背上喷出道水柱,摇晃着身形,潜入深海。
唐翳躲在片珊瑚底下,看得目瞪口呆:“师伯,刚刚那……是鱼吗?”
绝尘子拿掉一只扒拉在他头上的章鱼:“这种鱼,名字叫做鲸,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可在陆上呼吸,且喜浮出水面。关于这种鱼,还有个故事。相传海上有一商船遇难,落水者爬到附近海岛,发现海岛上寸草不生,十分奇怪。待得获救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岛,而是这种鱼的脊背。”
唐翳听得出神:“那可真是好险,要是大鱼忽然想游回海里,那这些海商岂不都要葬身水中?”
绝尘子不答,四周打量起这片珊瑚林。
珊瑚在海中并不鲜见,只是这片珊瑚林中,居然没有鱼丶贝之类。
各色珊瑚树紧密连攀起来,树枝恣意分布,石质丛林宛若奇矮建筑群在脚下延伸出不为人知的世界。
绝尘子拿出手中黑色的鳞片,伸指一抹,上面黑气袅袅而起,飘入珊瑚丛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本疑心他就在这附近,果然没错。”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唇角忽挂上了丝得意的笑,“走,赶紧离开这里。”
唐翳莫名的被他带过来,又莫名的带离:“?”
绝尘子在水中滑出一段距离,才道:“鲛人虽喜欢以歌声令船只迷航,诱得人落水而食,却极少像这样主动疯狂的大肆袭击渔船。正常的鲛人,鱼鳞均为宝蓝色,然而那进攻渔船的鲛人,鳞片却是黑的。你可知为何?”
唐翳思索片刻:“他被妖化了吗?”
绝尘子点头:“你还算聪明。氐人族久居深海,甚少与外界有交流,此刻居然被妖化,那就证明他们居住的地方附近,必然有让他们染上妖气的污染源。我以鲛人身上打落的鳞片追踪,唯有适才那片珊瑚里头,有与之相同气息,所以,污染源必然在那珊瑚林中。要与氐人族换宝贝,这便是筹码,在没跟氐人族的族长谈判之前,没必要打草惊蛇。”
他不再寻路,径直朝了西北方向划水而去,突然收了脚下的拂尘:“收剑。”
唐翳自出行以来,大多时候都是糊里糊涂,听从绝尘子的吩咐。
绝尘子和沈缨不同。
沈缨虽甚少言语,但每次出行却必会事先做足准备,且仔细告诉唐翳行程丶目的与注意事项,不似绝尘子这般兴之所至,就为所欲为。
唐翳依言收了剑,身形就不由自主往下直坠。
所幸海水的张力极大,下落的速度并不快。
唐翳不会水,骤然收剑便把控不住身体的平衡,整个人慌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扑腾几下,身子反倒沉得更快。蓦地发觉,自己下落的方向正是海底下的一条深沟,他张口想呼,却看到绝尘子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一副享受的模样仍由身子下落。
“师伯——”
绝尘子似料到他要说什麽,连眼睛都不曾睁开:“稍安勿躁,氐人族的海市,就在这深沟里头。”
唐翳不住打量着四周海峡,进入海沟之後,连鱼都没有了,光线越来越暗。一开始,他还能随着绝尘子一起安心等候,随着下落的高度越深,他心里越发没底,想着这海沟会不会根本没有尽头,就这麽无穷无尽的跌下去。
然後,他又觉得很奇怪,他与沈缨在一道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的胡思乱想。
大概,是师伯的行动太过飘忽,太不可捉摸了。
唐翳在心里这麽解释。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乏味的等待和毫无变化的景观最容易消磨人的耐心。
唐翳很想像绝尘子一样,也把眼睛一闭,索性也睡过去。然而四周静得发慌,唯一的活物便只有他与绝尘子,闭上眼睛後的漆黑,无疑更加重了内心的恐惧,唐翳担心,再次睁眼时,眼前便只剩得自己一人。
终于,四周有了令人舒适的光亮,底下的画面灵动起来,可以看到柔软洁白的细沙与各种形状花纹的贝壳。又有些软绵绵的,看起来有如绒布般招摇着叫不出名的植物。
唐翳觉得那些植物生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一只黄色的小鱼在上面游过。
那看似柔软的植物突地收拢包裹,将那条小鱼紧紧缠住,然後团成球状,再也不动。
唐翳看得惊奇:“这……竟是活的?”
身侧,绝尘子凉凉说了句:“自然是活的,这种动物就是靠僞装成植物的模样,诱骗附近的鱼过来,然後吐出毒液将它们吃掉。你现在是不是在庆幸,刚才没去摸它?哼哼,这件事就告诉你,别以为长得人畜无害的东西就没威胁。”
唐翳低着头不敢应声,心中却对这团柔软的生物着实好奇,想着若能抓一只回去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