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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南门见（第1页）

学校南门见

北京的十一月，寒意像无声的潮水，悄然漫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行道树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冷风钻进衣领，带着干燥的凛冽。

初宜晓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不止三年丶袖口和领子已经开始起球的旧毛衣，走在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毛衣粗糙的触感，心里盘算着。

实习工资加上家教收入，最近攒下了一小笔钱。是时候给自己添置几件像样的冬衣了？面试丶实习，总穿着魏雨萱借的那套西装和起球的毛衣，确实不太体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工地那边，爸爸住的铁皮房。

工地的活儿已近尾声，爸爸在电话里总是乐呵呵地说“不冷”丶“挺好”，但初宜晓上周去送衣服时亲眼所见，那简易的铁皮房在呼啸的北风里哐当作响，缝隙里透着光，也透着刺骨的寒气。爸爸身上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旧棉袄，棉花都结块发硬了。

“爸，真不冷？”她当时追问。

“哎呀，干活的人，身上有火！一点都不冷！”爸爸拍着胸脯，古铜色的脸上笑容憨厚，但初宜晓分明看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比平时更浓重。

自己虽然也冷，但毕竟在温暖的写字楼和宿舍里，忍忍就过去了。爸爸不行。他要在露天和冰冷的钢筋水泥打交道。

主意瞬间定了下来——这钱，得先给爸爸买几件厚实保暖的衣服！羽绒服丶加绒裤丶厚棉鞋，一样都不能少！

周五下午，开题答辩顺利通过。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初宜晓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宿舍四人决定去“沸点”庆祝一下，用热腾腾的火锅驱散初冬的寒意。

“干杯！祝贺我们都顺利通过开题！”四杯酸梅汤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小的卡座里热气氤氲，充满了欢声笑语。

“秋招结束了，我也没啥课了，估计下个月就打包滚回老家，提前享受寒假啦！”张娅夹起一片毛肚，满足地塞进嘴里。

魏雨萱正低头回着信息，脸上是掩不住的甜蜜笑容，闻言擡起头，红唇一勾：“我今年就不回老家了。最近认识了个网红孵化基地的老板，人帅又多金，关键是对我超好！我们正计划组个‘神仙CP’，在短视频情侣赛道杀出一条血路来！”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她和一个年轻男人亲密依偎的合影。

李礼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夹了一筷子清汤锅里的青菜，有气无力地说：“恭喜你们脱离苦海……我还在苦海里挣扎呢……京考还有两个月，感觉身体被掏空……初初，借我点你的鸡血……”

初宜晓笑着给李礼夹了块肉：“加油礼礼！新北京人的梦想就在前方！多吃点才有力气刷题！”

热热闹闹的火锅吃到尾声，李礼惦记着复习进度，先一步告辞回宿舍了。

魏雨萱的“神仙CP”男友开着辆拉风的跑车准时出现在店门口接她，魏雨萱像只骄傲的孔雀，在室友们“啧啧”的调侃声中翩然离去。

张娅摸着吃撑的肚子，拉着初宜晓：“走走走，初初，操场遛弯去！必须把这一肚子罪恶的火锅热量最大化消耗掉！”

初冬夜晚的操场，空旷而安静，跑道在路灯下泛着冷白的光。两人绕着跑道慢慢走着，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飘散。

“初初，”张娅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语气带着关切，“你跟沈耀……还没联系呢？”她想起上次宿舍夜话时初宜晓的沉默。

初宜晓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嗯……一直没联系。我这边实习丶论文丶家教，忙得脚不沾地。他……估计项目压力更大，只会更忙。”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下，似乎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和习惯性的自我说服。

“唉，”张娅叹了口气，挽住她的胳膊，“不是我说你，初初。谈恋爱哪有这样的？再忙，发个信息的时间总有吧？半个月丶一个月不联系，这恋爱谈得跟‘丧偶’似的，太不健康了！你得主动点，问问他到底在忙什麽，心里还有没有你！别总是傻等！”

初宜晓沉默着，没说话。冷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清醒。张娅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心上那道本就有些松动的信任基石上。主动联系？她不是没想过，可每次点开那个对话框，看到自己孤零零发过去的《海上的月亮》，那股空落感和莫名的自尊心就让她按不下发送键。

就在这时，初宜晓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有些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熟悉的嗓音，穿透了操场的风声，清晰地落入耳中。

初宜晓的心跳莫名漏跳一拍：“刘总？”

“嗯。”刘屿灿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什麽波澜，“明天我有事要去一趟你父亲工作的工地，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可以顺路载你。”

去工地看爸爸？初宜晓眼睛一亮，这倒是省了三个小时的公交颠簸！但随即想到刘屿灿的身份和他可能的住处——上次那个高档小区离这里可远得很。

“谢谢刘总！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过去很方便的！”她连忙婉拒，不想欠太多人情，更怕耽误他的时间。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瞬。刘屿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她顾虑的了然：

“不绕路。我今天住在朋友家，圆明园附近。”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正好路过你们学校。”

圆明园附近？

这个地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初宜晓脑海里激起了涟漪。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个雨夜，坐在路虎副驾驶座上丶妆容精致丶美得惊人的陌生女人！还有刘屿灿那句简洁的介绍：“这位美女的车。”以及後来他“兼职代驾”的解释……

原来……他今天住在“朋友”家……圆明园附近的朋友……

初宜晓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涩，又有点释然。她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愉悦：“哦……这样啊。那……那就麻烦刘总了！明天几点？我在学校南门等您？”

“九点吧。”刘屿灿干脆地定下时间。

“好的，谢谢刘总！明天见！”

挂了电话，初宜晓还有些恍惚。

“谁啊？刘总？哪个刘总？”张娅早就竖起了耳朵，此刻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凑近初宜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表情，“火锅店那个？他主动打电话约你明天见面？还特意说明自己住在圆明园附近？啧啧啧！初宜晓！我就说吧！他对你绝对有意思！这借口找的，也太明显了！”

“你瞎说什麽呢！”初宜晓脸一热，急忙否认，心跳却因为张娅的话而微微加速。她用力摇摇头，试图驱散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去工地有事！而且……”她想起那个雨夜惊鸿一瞥的美女，语气变得笃定起来，“而且他肯定有女朋友！就是上次雨夜坐副驾驶那个美女！他今天住圆明园附近，八成就是住女朋友家！顺路带我一程而已，纯粹是领导体恤下属……或者，还之前盒饭和蹭车的人情？”

她努力说服着自己，也说服着张娅。那个风雪和尚的头像，那个太子爷的身份，还有那个雨夜副驾驶座上模糊却美丽的侧影……都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和刘屿灿之间。

顺路？也许吧。但更多的，大概只是上位者随手施予的一点方便，如同他轻描淡写地批给她一台电脑。

“真的？”张娅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太信，“我怎麽觉得没这麽简单……”

“哎呀，真的！走了走了，好冷，回宿舍了！”初宜晓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拉着张娅加快了脚步。冷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她脸颊发凉。她把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塞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那里面存着明天九点的约定，也存着一个她不愿深究的丶关于圆明园附近的“朋友”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