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温暖的。
女人的手臂环着我,心跳透过襁褓传来,像闷雷滚过远山。
后来,她停下了。
雪的气味突然尖锐起来,冷的铁锈味,混着她离去时衣角扬起的潮湿。
她把我放下了。
地面比想象中坚硬。
积雪在身下缓慢塌陷,出细微的、动物般的呜咽。
我扭动,大衣摩擦声被雪吸走。
她转身时靴子碾碎冰碴的声响,是最后一个与我有关的动静。
身上唯一的温暖被狗叼走了,我庆幸它没有想吃我的念头。
寒冷开始说话。
它先舔我的脚趾,接着把舌头探进襁褓的缝隙。
我的哭喊凝成白雾,在睫毛上结霜。
飘落的雪片不断填满我张开的嘴,她的背影在雪幕中溶解。
我突然明白,原来人的温度是会突然消失的,像被风吹熄的蜡烛。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最黑的永远是她离去的方向。
雪越下越大了。
我数着她脚步消失的时间,数到自己的心跳变慢。
原来被遗弃的感觉,是先烫后冷的,像她最后一次喂我的乳汁,还带着腥甜的血气。
你怎么哭了?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费力睁开像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皮。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耳朵里,车厢里的空气闷热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棉絮。
不知什么时候车停在了路边。苏姨从前座转过头来,身旁的女人闭着眼睛,但我注意到她的耳尖轻轻动了一下。
我摸了摸眼角,这才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幸好车里光线昏暗。
我好像梦见……我妈妈了。
妈妈,不是生硬的母亲,也不是疏离的妈。
这个从婴儿时期就会说的词语,带着奶香和体温,只需要双唇轻轻相碰就能说出口,真是人类最温柔的明。
我没有注意到苏姨和身旁女人的异样。苏姨的表情突然凝固,下意识看向黑衣女人。
那女人低着头,长像帘子一样遮住了她的脸。
她毫无预兆地转头看我。
我条件反射地捂住脸,听见苏姨忍不住笑出声。
几秒钟后,我从指缝间看到一张如寒夜般冷峻的脸,巧克力色的肌肤泛着冷光,颧骨锋利,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右眼角一粒小小的鲜红色的痣,像是刻意留下的破绽,给她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美带着危险的锋芒。我竟荒谬地想,能被这样的女人打一巴掌似乎都是我荣幸。
恋母是种病,得治。她的目光扫过我下身,语调平淡。
晨勃的窘迫让我面红耳赤,牛仔裤的摩擦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苏姨笑着打圆场男孩子青春期都这样……
恶心。女人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眼睛依然盯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在说苏姨还是说我。
“梦见什么了?”苏姨追问。
梦境的余韵还在心头萦绕,我回味着那种寒冷,我梦见……妈妈把我丢在雪地里,然后我冻死了。
女人的瞳孔猛地收缩,我看到她的手攥紧了袖口。苏姨像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赶紧转回去摆弄手机。
冻死?女人轻声重复,不知道是疑惑还是嘲笑。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抬起眼睛和我对视,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我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缠住,无法移开视线,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无比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应该的,我回想我十八年的人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