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低头笑笑,未作声。
山道微蜿蜒,一行人顺着林间小路而行,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斑驳陆离。山风拂面,携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将城中疫病的沉郁气味冲散了几分。
人群中偶有低语,偶有喘息,踏着林间碎石渐渐登高。
前方的姜辞背影修长挺拔,神色淡定,偶尔低声吩咐着方位与队伍排布,清冷之中自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后方的苏玉,目光却落在她与楼弃之间短暂交汇过的那一眼上,若有所思地低垂了眼眸。
山道蜿蜒而上,薄雾未散,阳光从林隙间漏下斑驳光影,一行人依着姜辞早前划分的区域分头采药。
姜辞循着一条被野草掩映的小径前行,穿过两处低矮灌木,走至一片视野开阔的山腰平台。她驻足片刻,清风吹过,树影微晃。
前方视野一清,远处宁陵城堤坝已历历在目。
只一眼,她便在人群中看见了姬阳。
他脱了外袍,仅着薄衫,袖子挽至肘间,卷起裤脚、蹚着泥水与士卒并肩,肩上扛着沉重沙包,步履坚定,神色凝肃,却毫无桀骜之气。
有人因疲惫停下,他回头拍了拍那人肩膀,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听不清,但那人点头,咬牙再上。阳光打在他额角沾泥的鬓发上,落下一道流汗的痕迹。
姜辞望着望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姬阳的笑。
她从未这样注视过姬阳,没有都督的威压,也无权势的疏远,他就像个寻常的青年,负重前行,为一城百姓倾力不辍。
若无那道婚书,若她与他并非因权势成婚……他们会不会在丰都城的某条巷子擦肩而过,彼此回头,然后相识,谈笑,成亲,过普通人家的日子?
她一念至此,忽觉惊悚,蓦地收回目光,心头微乱,转身便蹲下身去,拨开脚边乱草采药,仿佛方才那一瞥不过幻影。
可她不知道,那缕目光,早已落入另一人眼中。
楼弃斜倚在不远处老树旁,目光静静追随着姜辞,神情微动。他收回视线,绕过林间斜坡,悄悄靠近苏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苏玉眉梢一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神情嫌弃:“你怎么也玩这种?”她压低声音,“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正经点。”
楼弃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回道:“你就说帮不帮吧。”
苏玉白了他一眼,哼声一笑:“行啊,燕王爷发话,小女子自然听令。”
楼弃露出满意的笑容,轻飘飘地走开,继续往姜辞那头靠近。
姜辞正弯腰攀上一处矮崖的斜坡,坡上有一丛苍术,叶色正好,她伸手去扯。苏玉站在后方不远处,手指一动,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她指尖轻弹,那石子破风而出,精准击在姜辞膝后。
“唔!”姜辞猝不及防,膝盖一软,脚也跟着一滑,身下是遍布碎石的斜坡。
“姜辞!”楼弃一声惊呼,身形如风而至。
在她即将撞上坚硬石块的前一刻,他飞身而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自己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撞上硬石,生疼不已。
姜辞滚进他怀里,压在他胸前,二人贴得极近,她甚至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她猛地挣扎起身,满脸惊魂未定。
楼弃咬牙忍痛,从地上撑起身子,艰难笑道:“你可还好?”
姜辞抬脚欲走,眉头却因脚踝剧痛狠狠皱起,强撑着没倒下。
苏玉闻声赶来,倚在高处看着地上的两人,抱臂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俗套。”
姜辞强忍着脚踝的刺痛,试图站起身来,咬牙挪动一步,才刚迈出半步,脚下一空,整个人便重重跌坐在地,冷汗从额角滑落。
“嘶……”她低声抽气,眉心皱成一团。
楼弃在旁一言未发,俯身顺势一转,半蹲下身,一把将她稳稳背上。
“我送你下山。”
姜辞一惊,伸手抵着他肩膀:“你放我下来,这样不好。”
楼弃头也不回,步伐沉稳:“你脚伤不轻,再强撑只会更糟。你是大夫,你若倒下了,那些还指望你救命的病人怎么办?”
他语声不大,却一字一句,沉稳有力。
姜辞一时噎住,只得默然。良久,她低声道:“那你将我背到山下,就请帮我叫银霜来……男女授受不亲,我毕竟是……不想叫人误会。”
楼弃闻言轻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真诚:“姜姑娘放心,在下知礼得很,一定不会给姑娘造成误会。”
他背着她,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姜辞伏在楼弃背上,双手隔着衣料抓着他肩膀,山路颠簸,她身体随之微微晃动,鼻息轻柔地打在他颈侧。
那气息温热若羽,拂过耳根脖颈,叫楼弃心头莫名乱了几许。他不敢乱动,只强自镇定,步伐却不自觉慢了几分。
下山口就在眼前。
忽然,前方转角处,有一队军士正将几捆木料卸下,领头之人身形挺拔,正低头查看堤石,正是姬阳。
姜辞一眼看见他,心头一紧,连忙低声说道:“你快放我下来。”
楼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坏意,他似笑非笑地问:“姜姑娘,你说什么?”
那声音不轻不重,
却恰到好处地传到了不远处的姬阳耳中。
姜辞气恼,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锤了一拳,羞恼低声:“你别胡来!”
恰在此时,姬阳抬头,目光一凝,正看见楼弃背着姜辞走来,姜辞低头伏在他背上,面颊泛红,鬓发微乱。
四目相对的一刹,楼弃抬眼看向他,唇角仍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