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的功夫接连走了两个人,好好的聚会瞬间冷清下来。
鄭庭百无聊赖,咂着嘴皮和小两口六目相对,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想过了,要不这段时日咱们把铺子交给仲秋打理吧?”
沈忆梨一怔:“给仲秋哥打理?是要让他当掌柜的意思吗?”
“差不多。”郑庭似叹非叹:“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他对自己的處境不够自信,我想要是有份产业在手,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了。当然,铺子你们投入了本钱,书呆子的位置又无可替代,光我一个人想没用,还是得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说完郑庭看向简言之,不过从后者毫无波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早有此意。
“你婚期将至,接下来得留在府里操办相应的琐碎事务,铺子那邊定然是顾不过来了。阿梨刚有身孕,正是要多陪伴照料的时候,我也离不得。咱们的药铺坊好容易走上正轨,需要人坐镇打理,思来想去,仲秋是不二人选。”
简言之笑着表态,捻起颗兰花豆送到嘴里磨牙。
“铺子交给仲秋,一则能让他多挣些花销,好尽快攒到娶媳妇儿的聘礼。二则让他多些历练,来日也可给自己置办家产。三则让他亲力亲为,总不至觉得自个儿一直都是个寻常幫工。一石三鸟,郑大少爷果然好谋算,这是真是拿仲秋当儿子养呢?连后路都给人铺好了。”
郑庭被揶揄的直翻白眼,不甘示弱道:“嘁!有脸说我?难道你不是这样?别打量我不知道,前一阵我抽空去了铺子,发现那账本早被人清算了出来,梨哥儿照管的事项也全部都移接好了。若是仲秋願意,现成的铺子摆在眼前,直接就能走马上任。你说说,咱俩这样,谁更像养儿子?”
简言之勾勾唇角不说话,任凭郑庭掰着手指头质问。
沈忆梨就支着下颌看他们俩斗嘴,时不时的拱火几句,逐渐将这场小聚推进到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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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这邊沉浸式当爹,反观当事人,状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从小院出来,梁仲秋烦悶无比,独自在田埂上转了半晌仍不解气,于是调转方向去了清源阁。
初秋时节雨多,悶热的风裹着泥土味道吹来,梁仲秋只觉得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低头看了眼被溅上酒渍的衣衫,衣摆處绣着的暗纹竹叶已然因磨损浮起些线头,就像他无意被蒋文思戳破的自尊。
偏赶上那门前的小伙计说话也不客气,擦着道旁的铜铸芙蓉灯,斜着眼打量去两记:“哟,这是哪里来的爷?咱清源阁可从不接待穷汉子,贱足莫踏贵地的道理都不懂?您还是回去攒够了银钱再来吧!”
梁仲秋气结,闻言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方想起为给沈忆梨送贺礼,身上的银钱早花了个精光。
为此他还当了阿娘留下来的两只素银手镯,这才勉强买下那枚昂贵的平安扣。
瞧他恶狠狠的伸手去摸银子,却是半个子都没摸出来,那小伙计不由嗤笑出声,对着芙蓉灯自言自语:“穷得叮当响还来找乐子,就没见过这么装蒜的”
梁仲秋不觉后槽牙咬紧,眼神阴冷的恨不得将那小伙计给生吞活剥。
不待他再言语,身后有人朗声高喝,说是清源阁贵客临门,叫无关人等立即让出道来。
梁仲秋順声回头,耳边蹿进几声熟悉的轻笑。
马车旁嫣然正在扶一位腰滚肚圆的男人下车,那人带着镶满翡翠的员外帽,肥短的手指借嫣然扶人的动作不住朝她袖中摩挲伸进,堆满横肉的笑脸将这一切显得猥琐又恶心。
梁仲秋双腿如灌铅,沉重的抬不动步子。他自虐般望着嫣然倚在员外郎怀里,娇嗔着对比手上两只翠玉镯,哪只颜色更为透亮。
‘砰!’地一声,梁仲秋拳头倏然砸向门柱,巨大的闷响把那伙计吓得后退两步。
“哎!你这人——”
一声怒骂还没出口,却见梁仲秋又突然转身,踉跄着冲进欲来的倾盆大雨里。
小伙计惊疑未定,望着门柱上明显的凹痕忍不住啐声:“他娘的,真是有病!”
余音被风吹散,梁仲秋一口气跑过三条街巷,直到肺里烧得疼痛难忍才停下。
巷口有对卖甜汤的老夫妇,许是大雨将至,老爷子正费力的把油布盖到小摊上头,老婆婆佝偻着腰背跟在他身后擦汗,两人握着粗布帕子交视一笑。
梁仲秋别过脸,喉间似有股散不去的腥甜,令他胃里翻涌作呕。
等回到自家院子时,已经是雷鸣暴雨猛下过一阵了。
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砸得他狼狈不堪,湿漉漉的衣衫紧贴腰背,衬得身形消瘦且單薄。
雨后的凉风席卷柴门,吱呀声吵人心烦。梁仲秋不知哪来的火,一脚踢开,险些踹翻了草棚下的干柴。
——不止是干柴,旁邊竹篮里还盛着圆润水嫩的香梨和枇杷。柴垛上有个油纸包,露出半截挂着厚厚的糖衣的糖葫芦。
“呵”他喉咙里滚出个含混音节。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每次他闹脾气,郑庭和简言之就会送来这些东西,像是在哄个不懂事的孩子。
梁仲秋抹了把发间滴淌下来的雨水,毫无预兆的,抓起个梨狠狠砸向地面。汁水飞溅出几道银线,可他像是得了趣,一个接一个,将一篮子香梨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竹篮翻倒,金黄的枇杷滚了满地,像极嫣然耳坠上新添的黄玉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