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等着他的后话,方无寻轻不可闻一笑,搓了搓沾上糕粉的指腹:“你我好歹算是朋友,作为朋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是分不清坐在县衙里的那位到底是披着蛇皮还是揣着佛心的,在局势尚未明朗前最好尽量低调行事。若无端引起慌乱,惊动了官府,那帮子人定会扣你个扰乱民心的大罪。届时别说求不到帮助,恐怕就连你那铺子也要被收押查封。”
方无寻是正正经经生意场上的人,对官场没什么好感,也从不相信所谓的父母官。
简言之深知他的立场,听完只挑挑眉,并不做无谓的申辨。
简言之来这里就是为和方无寻说这件事,该说的说完,就得抓紧时间回无患居去处理病症事宜了。
方无寻送他出门,临别前还顺手从花圃里扯了两朵月季递去:“忘了恭喜你,终于考中了秀才。要是来日觉得官场难混,失望透顶了,在下这里随时欢迎简秀才前来投靠。”
简言之望着那几朵沾染露水的月季,唇角扯了扯。思量再三,终究是没开口拂了方无寻为他留后路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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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之接连在几家宅邸间奔波,等转回到铺子,门前已然排起条问診的长龙。
司逸正忙着埋头分装药包,深秋时节的天,他额前闷出细密汗珠,浸湿了鬓边碎发,一缕缕垂耷在眉骨处。
见他进门,司逸眼前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今早多增了十几名病患,症状都一样。”
简言之扫过数量恐怖增长的脉案,拍拍他的肩,温和道:“去歇会吧,这儿有我。”
司逸还待挣扎,强行表示他不累。那边简言之直接略过他走向看診的桌案,取过棉布巾掩住口鼻后,坐在了新进门的患者面前。
跟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司老爷子,老人家眼神虽不大好,但诊脉手法一流。
这两位主力军负责诊脉,梁仲秋和卫熠然就负责站在两人身后分别记下脉案,再将开出来的方子送到后堂交由司逸按方抓药。
与此同时铺子里其他伙计也没闲着,阿昌、阿顺随时盯着库存做补给,吴嫂则带了两个丫头赶制药囊和棉布巾。
内堂几只泥炉终日不熄,每隔半个时辰两名长工会把煮沸的菖蒲艾草水混上烈酒,仔细擦拭所有被患者触碰过的地方。
得益于同时有两位大夫接待患者,大大提高了问诊效率,不到午时,那些原本围聚在门外的人们开始变得所剩无几。
趁这间隙,简言之总算得空能向人道声谢了。
司老爷子揉揉发酸的手腕,慈爱一笑:“小友客气了,昨日逸儿回家同我说了铺子的情况,我想着我那医馆偏僻地小,接待不了几名患者,干脆挑拣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带来增添一点助益。还望小友别嫌我自作主张,逸儿同我说过,他在这里很受小友照拂,时常借监督之名教他些药理上的东西,逸儿嘴上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他是真心信服你。”
简言之摆手,诚恳道:“哪里的话,您医术甚好,有您助力我求之不得。至于司逸……他聪慧,也有天赋,像他这个年纪时,我不如他。”
司老爷子一捋长须,遥遥看了自家孙儿一眼,那慈祥和蔼的面庞上满满都是欣慰与骄傲。
司逸对此丝毫不察,等他从偌大的药柜中抬起头望过来时,简言之和司老爷子早已进入到新的一轮问诊中了。
从这近四天的情形来看,有好消息亦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所诊脉象均是风寒,且普遍症状较轻,暂时没有丧命风险。
坏消息是传染范围不小,上到镇头,下到村尾,无患居都接收过前来问诊的患者。
简言之想了想,趁日落后吃晚饭的空闲时间,将疲惫一天的两个长工给唤到了跟前。
他开门见山:“铺子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这里是和患者接触最多、病情最严重的地方。你们本是从牙行租赁来搬运货物的长工,要是心生恐惧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替你们向梁掌柜陈情,提前结束合约放你们回牙行。”
简言之这话戳中了孙荣的小心思,他今儿个一天就看到了这小半辈子都没见过的病患,早生出了跑路的想法。白天干活时就拼命躲在泥炉后边看火,压根不想往有人的地方靠。
说起来无患居只是他做过活的数个行当之一,根本没甚情分,着实犯不着为点银钱把命都搭进去。
但他话在喉咙里骨碌一转,叫另一个长工徐庆杰抢了先:“我这人嘴笨,不大会说话,自从来了这里梁掌柜好吃好喝的待着,前些天东家夫郎还赏下那么大的铜板荷包。眼下铺子里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愿意留在这帮忙!”
他应答得如此爽快,生是堵住了孙荣的话头。
有这么个忠义的例子在前,如果这时再说要走难免显得有些忘恩寡义。
孙荣牙根一咬,心里算是恨上了徐庆杰,可脸上仍堆出笑来,应合道:“是是是……东家待我们这样好,我们怎能弃东家于不顾,我也愿意留下、愿意留下”
得到两位长工的准信,简言之又把铺子里的其他人召集挨个询问了一遍。
吳婶儿和两个丫头自没话说,她们本就是无患居的固定夥计。加上主要在后堂做杂活,不常与人接触,被传染的風险相对较小,是以对留下来做活没甚异议。
阿昌、阿顺两个人则是对鄭家情义深重,鄭庭不在也放出话来一定要为自家少爷守住藥铺坊。
剩下梁仲秋跟卫熠然还是有着读书人的气节,几乎是没半点犹豫就表明了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