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6章推石头
舒应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总在追求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父母无条件的爱,游刃有馀的成功,还有……陆铭安。
她为此做过很多愚蠢的尝试,又被自尊拉扯着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好像神话里一直在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一次次徒劳地将巨石往山顶推,然後看着它跌落下来。
可现实里没有奖励关卡,失败了就是失败,拧巴的永远拧巴。
所以她永远做不到像乔晚那样自信坚定,也没法像江慕雅那样有恃无恐的骄纵。
可电影对她不一样,也许因为电影天生就是属于造梦的工业,唯有在这条路上,她曾成功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看着它高高立在那儿,因为自己而熠熠发光。
当初秦述说她天生适合大荧幕,可她执意走了另一条更远的路,幸好曲折些也没关系,她还记得回去的路。
长长的通道终于走到尽头,熟悉的片场丶麦克风丶监视器丶摄影机……一切都清晰起来。
她看着钟言心走到自己面前,露出紧张神色问:“怎麽去了这麽久,马上就要试镜了。”似乎不太放心,又问了句:“真的准备好了吗?”
舒应从回忆中抽离,朝她弯起唇角说:“放心,我擅长这个。”
《歧路》是一部公路悬疑片,剧情的开头是一对情侣因为长久的争吵而决定分手,在分手前,他们约定最後一次自驾出行,纪念曾经在一起的八年时光。
可他们在路上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争吵,男主愤怒地将汽车驶离了导航,走上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道路。
当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却怎麽也回不到原来的路了,他们好像被困在了这条道路上,无论怎麽开都是在原地兜圈子。
在鬼打墙般经过同一间废弃的加油站和小旅馆时,汽油终于耗尽,他们不得不下车另找出路。
这时天已经黑了,低温让四周起了浓雾,面对陌生的荒郊野岭,他们只有进旅馆避难这一条路。可正因为这个选择,一切都变得失控起来……
这次需要试镜的一段戏,是女主叶芙在旅馆里发现男主失踪,手机也没了信号,恐惧促使她拼命敲着旅馆的每一扇门,想要找回失踪的男友。
可她一间间打开房门,每间房都是空空如也,男友好像突然间蒸发了一样,只留下她在这间荒凉的旅馆里……
舒应在试镜前先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後深吸口气,在方淮喊了“a”後,走上旅馆的台阶,开始一间间敲着房门。
开始她的动作是小心试探,生怕会打扰里面的住客,声音很低敲门的幅度也很小。直到她无意间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她在这里停顿了下,擡起手紧张地咬着指甲,然後才鼓足勇气拧开了第一扇门……
方淮特地让摄影机切了特写,监视器里舒应的表情很有层次的变化:从迷茫到恐惧到近乎崩溃,她开始一扇扇推开旅馆的门,可除了布满灰尘的家具摆设,那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
终于,她来到了最後一扇房门前。按照剧本设定,她推开这扇门,仍然找不到自己的男友,这个剧情就结束了。
可舒应却站在门口没有动,她的身体看起来无比僵硬,似乎忘了後面的剧情一样发愣。
小冉看得捏了把汗,小声问钟言心:“言心姐,这是怎麽回事,怎麽还没演完就停下来了?是不是忘了剧情?”
钟言心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舒应要做什麽,但是很信任她。
以舒应的经验,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
就在片场衆人都等得快要不耐烦时,舒应的身体很轻微地颤动一下,然後她慢慢擡起胳膊,却没有敲门或是去拧门锁。
她将手掌放在门板上,小心地贴近,问道:“你在里面对不对?你是故意吓我的,对不对?”
她用的语气在试图轻松,可发抖的声线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但无论她说什麽,那扇门都纹丝不动,于是她终于哭出来,哑着嗓子喊道:“不要闹了,我不和你吵了,你快出来见我。”
得不到回应,她身体开始往後倒,像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直直地跌坐在那间房门口。
她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腿,眼泪不停往下流,目光却偏执地盯着那扇房门道:“好,你不出来,我就等你出来!”
场记看到这里,低头小声问:“怎麽回事,她为什麽不把门打开?到底喊不喊cut?”
方淮一瞬不瞬地盯着监视器,说:“你看不出来吗,她不敢开门。”
那扇门是她最後的希望,如果打开所有希望就碎了,未知的绝望已经快把她逼疯了,所以她宁愿固执地坐在门外,守着最後一点微弱的期盼,等待想象中的男友出现。
棚顶的聚光灯下,舒应就在那儿坐着,整个人好像在静止状态,可特写推到她脸上时,监视器前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正在发疯的边缘,随时都可能会崩溃。
就在方淮觉得差不多可以喊“卡”时,画面里的女人突然抱住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这声音瞬间打破了仿若静止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寒毛树起。
然後她放下胳膊,擡头时眼线已经糊成一团,她摇晃着站起身体,用最後的力气推开了那扇门。
门背後仿佛藏着一个未知的黑洞,而舒应就这麽死死盯着那片虚无,眼神渐渐变得悲恸而绝望,然後她身体蜷缩着蹲下,猝不及防地尖叫起来。
方淮倏地擡头,看见了片场每个人的表情都随她动作而变化,她对身体和表演的控制实在精准,在这麽短的时间里,轻易把所有人都拽进了她的情绪之中。
明明剧本里只写了一句:叶芙打开旅馆的门去找男友林溪,却发现每间房都是空的,直到最後一间房也没有找到他。
连方淮都没想到,她能靠简单的剧情设计出这麽细腻的表演,从压抑到爆发,远超自己的想象。
于是他满意地勾起嘴角,拿起呼叫器喊了声:“cut。”
舒应的动作随之停止,然後她似乎长长松了口气,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擡头时看见方淮坐在监视器後面,笑着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现在妆容一塌糊涂,可现场的每个人看她的神情都带着赞许,钟言心笑着拍了拍小冉道:“愣着干什麽,快带舒老师去房车补妆。”
小冉这时才如梦初醒,连忙带着舒应回了保姆车。
当钟言心上车时,舒应的发型已经被整理好,她没让小冉帮忙,正自己对着镜子把已经哭花的妆彻底卸掉。
钟言心示意小冉先出去,然後坐在她旁边毫不吝啬地称赞:“小应,你真的很棒,如果单论表演,刚才那段试镜不可能有人超过你。”
舒应眯着眼从镜子里看她道:“你这话里有话啊,是想说这次试镜能不能成,不止靠表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