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木石摩擦声响起,是长乐门开启,咔哒的卸栓声,是恭礼门开启。
大皇子的手心里汗津津的。他不想当着金吾卫的面要帕子擦手,这会显得他胆怯懦弱。他又怕手中有汗会握不住刀,只能展开手心悄悄蹭着衣袍。
有人进入弘文馆,来人似乎比大皇子想的要多。他偷偷咽口唾沫,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生在深宫、长在京城的少年,见过最血腥的事就是围猎,而今却要正面迎战。
这算战吗?几百人的战斗与立国之战、边关纷争比就是儿戏,大皇子虽这样想着,却还是心生畏惧。他手中只有一百金吾卫,就算占据宫墙之利,可是与对面人数还是相差甚远。
大皇子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他的曾祖、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马上天子,他又怎么能被区区数百人吓退。
排在最前面的敌人已经进入射程,距离大皇子两步远的一名金吾卫侧目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站得笔直,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敌人又跑近了些,大皇子依旧未有表示。一名张弓以待的金吾卫用眼神询问长官,却见长官轻轻摇头。
更近了,近得大皇子已经能感受到奔马带来的疾风,还有擦拭武器所用生油的难闻味道。
武德门前的值守卫兵已经拔刀横立准备迎战。大皇子死死地盯着最前面的一名左卫士兵。他身下战马疾驰,离武德门仅剩十米,他提起长矛,矛尖对准一名卫兵的面门。
“放箭!”裹挟着雏鸟冲碎蛋壳的奋勇,太极宫的夜空,回荡起少年坚定而炽热的嘶吼。
阿兀思吉牵马停在长乐门与恭礼门间的宫道上。右卫的士兵在他身后排列整齐。
徐知义仿若没听见恭礼门后传来的厮杀声,只是客气地与阿兀思吉交谈:“圣人的意思是先等等,若那边实在怯战,再劳烦大将军相助。”
提矛的士兵没能跑到武德门前,他的马中了两箭,跪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身,身后另一匹中箭的马就撞在他身上。
王元行在第一波箭矢落下时就心知不妙,身下战马团团转圈,他不停调拨马头,继续向着武德门冲去,只要破开宫门,几个羽兵不足为
惧。
一滴鲜血跃过王元行的肩膀,落在马鬃上。
半截手臂从后方骨碌碌滚到奔跑的士兵脚下,险些将士兵绊倒。
正在冲锋的士兵顿下脚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刀尖,挣扎着想要回头,却见一柄金瓜锤向他飞来,一直飞进他的眼睛里,他便再也看不见了。
从后方围上来的金吾卫放弃了卡在骨头里的刀,捡起敌人的横刀继续作战。
金吾卫像海浪一样冲进左卫中,又因为人数的差距被反围打散,武德门前早已分不清敌我,数百儿郎野兽一般,只凭着本能厮杀
细碎的血肉从高举的武器上甩脱,糊在大皇子身前的栏杆上。栏杆光滑洁净,那团半红半黄的肉糜顺着栏杆的弧度滑动、拉长、掉落,只在栏杆上留下一团粘腻的痕迹。
王元行一枪捅进眼前人的喉咙,被喷溅的血雾洒了一身,他抹一把脸,扫掉碍事的尸体。金吾卫能靠偷袭占据一时之利,然而他的部下哪个不是精悍之人,缠斗起来金吾卫只能自讨苦吃。
他抬头看向门楼,无知小儿也想学先祖身先士卒,今夜就是你魂断之时。王元行取下弓箭,张弓便射。大皇子两边的金吾卫及时将盾牌合拢,堪堪挡下这一箭。
一击不成,王元行啐一口唾沫,缩头乌龟罢了,只敢躲着王八壳子后面装腔作势。既如此,那便杀上门楼取其首级。
王元行冲开一条血路,直奔大皇子。忽然马前冒出一人,那人生得高大,举刀就向他劈来。
不自量力,王元行讥笑一声,长枪一挺一转,那人手中环首刀就被王元行缴去,打着旋儿飞向一旁。
那人失了武器不退反进,让过王元行枪尖,一把抓住枪杆,另一手按在马颈上一跃而起,竟跳上马来。
近身揉战长枪没有优势,王元行急急收枪想要格开他,却见他从腰后摸出一柄弯刀,月光栖于刀刃,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
王元行轻飘飘起来,他看到出刀人铁灰色的眼睛,看到身后苦战的部下,看到石砖缝隙中长出的野草,不停的翻滚让他眼晕,他终于停下,面向天空,皎洁的、冰凉的,是月亮,是弯刀,倒映在他扩散的瞳孔中。
街鼓响起来。
旭日升
太常寺治礼郎一手提灯笼,一手握缰绳,催促着小毛驴跑快些。
今日开朔朝大朝会,九品以上在京官员都要参加。治礼郎家住京郊畿县,怕误了时辰罚俸,早早就出发。
小毛驴脾气倔,夜路又难走,每走两步就得治礼郎哄一哄,如此紧赶慢赶,终于在开坊街鼓敲完之时赶到城门。
城门前已经排起队,错过入城时间的货商在城外等候一夜,赶上今早第一个进城。
来换值的小兵打个哈欠,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借着风灯的光亮开始查验入城人的路引货物。
各坊中民居逐渐响起声音,舍不得灯油的百姓借着天光舀水做饭,住在城南的官员则起身洗漱准备上朝。
靠近皇城的地方虽然灯火不歇却依然安静,天还未放亮,这里离皇城近,就算要上朝也可以多睡一会儿。
治礼郎驱赶着他的小毛驴沿朱雀大街前行。贩卖吃食的小贩一早就在坊门处等候,坊门一开就推着木车往皇城几处城门处赶。
治礼郎在朱雀门外被一个卖胡麻饼的小贩绊住。新烤制的胡麻饼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治礼郎咽了咽口水,似乎已经感受到胡麻饼酥脆的外壳和韧性十足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