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浮桂引
往後一段日子里,高府是出乎意料的热闹。
先是闲静了两日,随後便日日能见着两个人影在高府进进出出。高泞起初也只是那麽一说,万万没有想到长孙玙衡真的来府里找他习武。说是习武,却更像是拖家带口来高府打发时间。
李晚玑和长孙攸宁的关系也不知是在什麽时候变好的,长孙玙衡和高泞舞剑,他们也在旁边学着;长孙玙衡和高泞对弈,他们各自在二人身旁盯着。起初是两个人,後来齐福也加入,三个人其乐融融的,仿佛他们仨才是亲兄妹一般。
长孙玙衡对此有些不悦,攸宁倒是沾沾自喜——这不就是未来嫂子在提前和她处好关系嘛!
看着李晚玑和长孙攸宁莫名其妙的亲近,高泞也颇为不解,问过才知原来李晚玑给他和长孙攸宁算了一卦。
高泞好笑地盯着他看:“怎麽不给我们算一卦?”
“有那个必要吗?”李晚玑趴在床上,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怎麽连个小姑娘的醋都吃。”
“那你为什麽算我和长孙小姐的姻缘?”高泞伸手替他捋过散着的长发,动作轻柔地梳开。
“这不是得看看这个宁儿和那个宁儿的缘分如何,万一你俩……”李晚玑突然被人捏着脸,一双薄唇覆上吞尽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不知过了多久,高泞才舍得松开他,“还说胡话麽?”
李晚玑往旁边靠了靠,“我说什麽胡话了,万一你俩真有什麽缘分,我不得把这个念头从小掐灭。”说着,他还擡手做了个手势。
高泞轻笑一声:“原来你们还能做这种事?不谨遵天命了?”
“哎呀,”李晚玑有些心虚,“这不是什麽缘分也没有吗。你看,要是这麽说,她不就成你半个妹妹了?那不就是我妹妹?我还没有过妹妹呢。”
高泞挑了挑眉,又把人卷进被褥中。
“行行行,不要妹妹了,不要妹妹了——”
夜半,屋外只剩夏夜虫鸣,院中的藤蔓似乎又借着月光爬高了几分,兴许是忧愁缠心,高泞独自起身去了院中亭。银瀑倾泻石上,映出一片孤洁,随风而颤的花瓣上亦泛着点点星光。很安静,美好得像只有梦中会出现的缥缈幻象。
他独坐在亭中,看着坛中摇摇晃晃的花枝,许是那三人又在院子里闹,弄得它看起来摇摇欲坠,在一片翘首的艳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无人知晓风过几重,他静静看着花瓣上的寒光一丝一丝被吞没,始终不为所动,仿佛世间一切与他毫不相关,他只需要这麽静静这麽坐着,就能再看日落月浮丶花开花谢。
在石坛上月光消逝的最後一刻,他眸间迅速行过一个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唯独乌发上那根系着的赤红发带格外显眼,只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便似那鬼魅般夺了他心神。
他起身朝那个身影追寻而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呼唤的声音。乌云蔽月,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追逐那抹飘逸的鲜红色彩,好似方才院中那株摇摇欲坠的花,随时都会香消玉殒,不复存在。
那个身影忽然在远处驻足,分明是站得远的,可他却能看清那人脸上的笑。是开朗的丶是熟悉的丶是他朝思暮想的。他擡腿想上前拥人入怀,双腿却怎麽也无法随他的心意而动。他静静地站在那,像在院中亭看着花坛一般,那个身影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无形无声的四目相对,只留下一个离得更远的背影。
——那个身影在逃。在逃得离他更远。
他呆愣着,胸口被无形的重力压迫得喘不过气,终于,他用尽了气力喊出那个名字,空气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包括他自己的。他慌得四处张望,可眼前只剩下不见边际的黑暗,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稀薄,他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子,只得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一遍一遍地叫那个名字。
李晚玑。李晚玑。李晚玑。
不知唤了多少声,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他垂首贪婪地吸入伴着异味的氧气,仿佛能从中夺回生存的权利一般。空气中的那阵味道很熟悉,他闻过无数次,甚至有段时间终日与这阵气味相伴,或许是因为情形特殊,他脑中竟捕捉不到这究竟是源自什麽。
垂首不过片刻,他想再次试着呼唤那个名字,却在眨眼间看见一缕更夺目的艳红。一道又一道的殷红从远处流向他,将他包裹在其中,撑在地上的十指亦被那股带着温度的湿热浸染。他缓缓擡起颤抖的手送到眼前,双目所及皆是厌恶的红。
鼻腔中的锈味和眼前景象结合,一切都在揭露事实,是血。
心脏像是在瞬间被人破膛扯出,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无力的双腿迈不出哪怕短短一步,大片大片的血痕染得他玄色的衣裳更显暗沉,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他特地挑过,否则一会寻回了人,定要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麽。
血从他指缝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却又很快与其他的融为一体,分明不是他身上的血,可偏偏温热异常,落地的响声又敲得他心慌,他不断寻着,望着,可四周除了刺眼的血红,就只剩下那摸不着的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