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阁审问人的动作很快,那些进去的人即便能活着出来也得脱层皮,最后得到的效果不知道皇帝满不满意,反正荀还是挺满意的,甚至都不用他多动手,那些在后宫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足够让皇帝在床上躺到过年。
消息刚呈报上去没多久,圣旨便传了下来。
彼时正值腊月二十九,窄巷的宅邸一如从前一般并未挂红灯笼。荀还是跟穆则在屋里静默,各自对着一碗药大眼瞪小眼。
穆则有些闹不明白,原本喝药从无二话的某阁主最近越活越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的嘴屈尊降贵地跟药碗沾边,穆则甚至想着是不是真的就缺了那几个蜜饯,才让荀阁主羞于开口又不想下咽。
事实上穆则的怀里真踹了几个用纸包着的蜜饯,没敢掏出来,他已经预示到若是真掏出来,坟头大抵都来不及选。
然后他就听见荀还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看见你胸口处鼓鼓囊囊的了。”
穆则下意识摸向胸口。
“拿出来之前你要不要先思量一下明年想要多少纸钱?回头卓云蔚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然后穆则又将手放了下去。
天晴了两日又开始下雪,老天就像是下不尽似的,将树枝仅剩的那点枯黄压了下去彻底成了白色。
今日难得开了会儿窗透透气,凛冽的冬日独有的气息与药的苦味混杂在一起。荀还是裹着好几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却依旧不愿意关窗,看着外面几近纯色的院子,睫毛颤了两下。
“当一个人对国家对人性失望,对一切丧失兴趣的时候,还会被什么所打动?”
荀还是的声音很低,甚至被雪落的声音压了下去,穆则不确定自己听见的对不对,之后他就听见荀还是问道:“卓云蔚找到了吗?”
穆则一愣,这几日忙活着宫里宫外的事,都快忘了那个小祖宗。
“尚未,不过程普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准两个人在一起。”
“嗯。”荀还是低笑一声,笑的莫名其妙,而后仰头伸出手,接着被风吹进来的一片雪花,喃喃道,“在一起也好,在一起挺好。”
之后荀还是便收了声。
这几句话乍一听没觉得有什么关联,但是琢磨一番又觉得有些耐人寻味,直至他瞧着荀还是露在外面的手指被北风吹得通红,而一侧的药也早已没了温度,他幡然察觉到了其中的关联,瞳孔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人。
这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而后停在门口,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未动,穆则唤道:“进。”
进来的人并非是这个院子里新添的仆从,他都上戴着斗笠,上面落满了白雪,进屋摘下的时候抖落了一地,这个过程里荀还是都未曾侧头,依旧看着屋外飘落的白雪,好像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来人先是对着穆则点点头,随即走到荀还是身侧,将一个黑色的信笺递放到桌子上,之后弯腰行礼又退了出去,至始至终一言未发。
穆则看着黑色的信奉眉头皱到一起,荀还是却只是端起桌子上凉透的药一饮而尽,穆则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这是自药被送来后荀还是第一次喝掉,他本以为荀还是或许是怕药被人掉了包,然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药碗里只剩下一点点漆黑的药渣,荀还是扔掉棉被站起身,未动桌子上的那封黑色信封,而是走到床头拿起一把白玉做的扇子别在腰间——这个时节哪怕是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也不会带着一把扇子招摇过市。
而后就见他从床脚角落里拿出了一把剑。
荀还是出行很少会带武器,却不代表他没有佩剑,不过是这些年鲜少会有让他不得不带剑的情景。
穆则立刻意识到那封信的内容绝对不简单,有些犹豫:“阁主不先看看信的内容?”
“明天就是三十了,你说在腊月二十九的日子一般会有什么样的大事非要我现在出手不可?”
那自然是能威胁到皇帝,别让皇帝觉得多一日都是夜长梦多的事情。年节忌血腥,更忌讳的是潜伏在枕榻之侧的猛兽,而这猛兽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必得立刻拔除。
“不用看,烧了吧。”荀还是出门前留下一句话。
穆则不可能让荀还是自己去,荀还是也不会托大一个人办理棘手的事情,故而在荀还是只身一人略过大半个东都之后,眼看着就要落到一个高门大院前是,身边紧接着出现了七八个身影,其中包括落后一步处理信笺并召集人手的穆则。
东都内部各个达官显贵的宅子大多独占一条街,朱红色的大门上,赵府两个字高悬——便是德妃母家所在之处。
当初如何高官显赫,如今这一幕就有多讽刺,管你先前在皇帝面前多得宠,只有一步走错就只能落得满盘皆输。
冬日白天很短,尤其是这样没有太阳的天,众人无声无息起潜入赵府时天色已经有了黑影。
大雪能掩藏很多污秽的东西,同时也能掩藏赵府上百条人命,只是当荀还是提剑去往主屋的时候里面却是空荡荡的,里面的炭盆烧的很旺却没有丝毫人气,只是一眼荀还是就知道这位赵大人应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跑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赵大人放弃了府上大多数的人,包括他的妾室在内,如今全都命丧天枢阁之手。
穆则落到荀还是身边道:“搜过了没见赵淳,包括赵淳的三个儿子和夫人均不在府中,原本赵府负责车马的人一应俱在,想必是怕惊动了人,故意挑着小门偷偷跑了,挑了几个近身伺候的问过了,没有人知道赵大人去了哪里。”
荀还是仰头看了看天,此时只有远处山头能看见一点点亮光,整个赵府漆黑一片。
他沉吟片刻道:“我带人去追,你在这收尾。”
赵府并非武将世家,即便有护卫根本不可能是天枢阁的对手,抵抗两下很快去黄泉跟其他人全局,荀还是对此并不担心,只是这天过于恶劣,尤其是到了晚上,脚印很容易被大雪覆盖,若不抓紧时间真有可能被他们逃脱了。
荀还是带了三人分头寻找。
明日便是年三十,这会儿街上灯笼挂了一片,即便是大雪天也没有影响年味,偶尔能听见小娃娃放鞭炮的声音。
所幸几个人身上的血腥味被大雪压了下去,没有在闹市上引起慌乱,可是搜遍了大半个东都都未能找到赵家人,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闭,即便不关赵家人也不可能出的了城,必定藏匿在城中。
荀还是手里的长剑已经归鞘,未免身份引起骚乱带了一个纯白色的面具。东都城内佩剑的人虽不算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些文人喜欢醉酒舞剑,也算是娱乐的一种,所以荀还是在其中穿梭并不突兀,正当他想要在往回走几步时,衣角在这时被人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