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篷时,营地已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昆鸣,远远地响着。
营地用的帐篷都是特制的,大而宽敞。文毓所在的帐篷是考察组成员专用,因为人手调动,刚好空出一个位置。
帐篷顶上挂着柔光灯条,中央铺了防潮布,两侧各排着三张低矮行军床。入林守夜用的睡袋整齐地卷着挂起,有的床铺堆满小型装备,有的床铺散落笔记本,还有两个便携电源风扇不知道通不通电。
文毓的睡铺在最外面一侧,而最里面的是邵亦聪的睡铺。
那个睡铺,非常能体现邵亦聪的性格特征。
非常干净,几乎没有多馀物品。被子和枕头叠得平整,一旁用黑色压纹防水布垫着三只收纳方盒子,每只都贴着标签。再靠近些是一张可折叠便携桌,桌面空得出奇。
物品不多,却每一样都正对角度丶恰到好处地停留在“该在的地方”。
极致冷淡的收拾方式。
文毓收回目光,准备将文件塞进床边的行李包,忽然间,背包鼓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什麽东西动了动。
他一惊,动作顿住,手一点一点地将文件捏成一卷,准备应对。
下一秒,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猛地从背包口蹿了出来!
文毓本能地倒退一步,还没来得及挥书,那团东西就笔直地扑进他怀里。
“啊!”他惊叫一声。
它扑在他胸口,小小的爪子抓住他的衣襟,身子微微发热,一双圆眼睛擡头和他对视。
兔耳朵,松鼠尾巴,全身灰软毛绒,眼睛黑漆漆地像能滴出水。
文毓还没反应过来,帐篷门帘就被人掀开。
邵亦聪第一个进来,随後是张乔。
“怎麽了?”
“……松兔。”邵亦聪扫了一眼,语气平静。
张乔笑出声来,“哎哟,不愧是高共频者啊,刚来一天就被欢迎了。”
文毓低头看着怀里这团小东西,它正动着鼻子嗅他,耳朵一抖一抖的,尾巴轻轻摆动,蹭着他的手臂。
“放心,”邵亦聪说,“它无害,只亲近磁场相合的人。”
文毓还没说话,松兔便从他怀里跳下,在他脚边绕了两圈,又跑开了。
松兔蹿出帐篷,钻入营地边的树影里,尾巴一闪,就没了踪影。
外头几个工作人员听见动静围了过来,有人探头张望,有人低声问,“怎麽了?”
张乔站在帐门口,摆摆手,“没事没事,一个小家夥闯进了新朋友的帐篷。”他打趣道,已经习以为常,“这地方呀,连兔子都讲磁场。”他嘿嘿笑两声,又看向围在旁边的几个年轻人,“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再不休息,明早可起不来。”
衆人散了,帐篷口安静下来。
帐篷里只剩下邵亦聪和文毓,像谁突然在空气中摁了一下静音键。
文毓抱着刚才那本《森林守则》,坐在床边沿,看起来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
“其他考察组的成员明早才回来,今晚这里只有我和你。你今晚可以先睡里面,我睡外面。”邵亦聪淡淡说。
文毓看向他说的“里面”,那不就是邵亦聪自己的睡铺位置吗?
他反应过来,邵亦聪在为他考虑。他笑了一下,摇头,“谢谢您!没事,我可以的。”
邵亦聪不再说什麽。
两人各自沉默地展开床铺。
“邵组长,我关灯了。”
“好。”
文毓关上灯,身体躺平,目光却仍睁着。
一团软软的东西刚刚撞进他怀里的触感还在,他抓了个话头,在黑暗中开口,“邵组长,……您在林子里待多久了?”
“四年。”
“您为什麽来这儿?”
“……专业使然,我学的是森林生态学。”
“那……那只团雀,也像松兔一样,被磁场吸引来的吗?”
“比起‘被吸引’,我更倾向用‘选择靠近’这样的表达。”邵亦聪的声音没有起伏。
文毓“哦”了一声,小心打探,“我来回息林当志愿者,家里人挺担心的,您长期在这儿,家人肯定更加担心吧?”
隔了一会儿,邵亦聪轻声说,“该休息了。”
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
文毓识趣地转了个身,闭上眼。
只有远处林子里响起虫子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