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钧远看向手里的文件,“……文件并没有指明就是黎锐风服用了树心液。你说的结论,只是猜测。”
邵亦聪知道他动摇了,“只要他当衆显露出怪病的表现,就能动摇军心;到时再加上舆论和手中的证据,他们还能安稳坐在高位上吗?”
白钧远察觉邵亦聪的目的,“……你要直接对抗黎锐风和你的父亲?”
“远哥,要解除痛苦,最根本的方式,不是妥协,而是斩断恶性循环的因果链。”
光是爱还不够,必须同时具备胆量丶魄力丶手段,以及“运”,才能给爱穿上无坚不摧的铠甲。如果说前三者非靠自己获得不可,那最後的“运”,则是要赌一把,赌大自然法则的至高正义。
白钧远盯着邵亦聪,以及他身後的绿影重重。
那超过100%的共频值,是否就为了这一刻?
他喃喃,“……太幼稚丶太冲动了。”
邵亦聪并不介意他的评价,反而说到,“那不正好契合贵族刻在血肉里对史诗般悲壮命运的渴求吗?”
也正好对上您的悲观主义。
白钧远听出了他的话中话。
他笑了出来。在笑声的末尾,他说,“如果失败了,请确保主上不会受牵连。”
邵亦聪坚定回应,“我们不会失败的。”
傍晚,临时监测点的仪器检查完毕,天边已染上深蓝与橘金的交界色。
邵亦聪取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来看——是文毓在学生会主席竞选辩论会上的发言。
这段视频在社交平台上一传十丶十传百,不断被转发丶点赞,评论区里满是称赞。
邵亦聪反复观看。
文毓站在视频中央,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大家被他的言辞鼓舞,却不知道他已做好失败的准备。
邵亦聪有时候会禁不住想:如果没有他,文毓的人生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文毓看向镜头时,邵亦聪又会觉得,他在看他,在用眼神丶笑容丶语言坚定地告诉他,“我选择你。”
回息林已结束最後一轮降水,即使在夜里,空气也十分干燥。
邵亦聪走进梨蕊林。
真正的梨蕊树,树干会逐渐随年岁变白,与春日公园那棵梨蕊树,外形大不相同。
他的脚步未停,直至来到心缘树下。
心缘树巍然伫立。它的树干粗壮如山,宽阔到六人环抱也不能抱尽;树干表面布满沟壑,树根蕴藏着古老生灵的脉络,整棵树仿佛由大地最深的力量凝聚而成,拔地而起,气势磅礴。
最惊人的,是它突出一圈的树心,树皮内恍有岩浆在涌动,赤红的光透过木质肌理,不断律动丶流转。那一圈泛光将周遭树影都映得通红。树冠高耸入云,枝叶繁茂如盖,宛如悬在天上的穹顶。
他的手轻轻抚上粗粝的树皮。
超量采集树心液时,您是否感到疼痛?树心液被贪婪的人类当长生不老的灵药服用下去时,您是否感到荒唐?森林里的动植物被实验室冰冷的仪器剖开时,您是否感到愤怒?
邵亦聪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般闷痛。
树木无言,不代表树木无觉。
他的额头抵上树干,自嘲地想:我很想为您做点什麽,但我其实,也是个贪婪的人,正眼巴巴地盼着您施以援手。
心缘树,我想要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我想要与所爱之人相伴的自由——这是不是错的?
如果不是错的,为什麽获得它如此艰难?
他擡头,看向树心处奔流的赤红之光。
闭上眼,他脑海中浮现出文毓透过镜头看向他的那一刻,仿佛跨越千山万水,直达他的灵魂深处。
心缘树,请您为我带去,对文毓的思念。
告诉他,哪怕梦里未见,我也时刻想念他。
梨蕊林中起了一阵风。
一朵淡粉色的小花飞到了邵亦聪的肩膀上,晃了一下,往他跟前掉落。
他伸手接住了小花。
那是梨蕊树的花,盛放时会密密匝匝缀满枝头,吐出微甜的香气。
而眼下并不是盛开季节。
邵亦聪回头望一眼林影,拈起小花,凑到鼻尖,轻声回应森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