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见状,想上前阻止,却被祖父擡手拦下,“无妨,让他去吧。”
这之後,邵亦聪经常往树林里跑,来“照顾”这位他认为比他还小的新朋友。
“这是好吃的糖,请你吃!”他把糖果小心地埋在树根边的泥土里。
“这是我最爱的故事,我读给你听好不好?”他挥着手里的绘本,一屁股墩儿坐在树旁,开始摇头晃脑地念起来,也不知道念得对不对。
修枝师父来给新树修剪枝叶,邵亦聪看着一根根掉下来的枝丫,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贴着树干哄着,“不痛不痛,没事的……”
御花园里的新树枯萎了,另一个公园里的新树也枯萎了。只有这棵,顽强存活。
年幼的邵亦聪和树一起长大。
他开始向它倾吐烦恼,开始抱着它偷偷流泪。
作为“鹿鸣君”的成长痛,他只悄悄对沉默的树木说。
“为什麽妈妈对我这麽冷漠……”
“为什麽爸爸不愿意抱抱我……”
邵亦聪不知道,这棵从回息林来的树木,正安静地疯狂改造自身——它居然异化到外形与旁边的树种毫无二致,以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环境,扎根土里,拼命生长。
祖父骑马带着他来到这棵神奇的树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亦聪,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记得,要向大树一样,深深扎根于土中,不断往上生长,掉尽旧叶,长出新叶,不轻易服输,坚强地抵御风雨,那样,你就可以在最高处,看见最美的景色。”
因为,这棵树自己,就是这样做到的。
这棵树从外形上看已融入它的环境,于是邵亦聪的祖父对外宣布回息林的树种已枯萎,好让它继续安静地在这里生长。
人类在社会中总有太多事务缠身,自然无暇也无心去追问,这棵树是否真的死去了。
毕竟,它只是一棵树。
邵亦聪上大学後,暑假回来对这棵树进行实地研究。每一次接触,他都被它那近乎不可思议的“主动改造”能力所震撼。
它的存活究竟有多麽特别丶多麽令人惊讶,现在只有他知道。
他愈发渴望了解它的来处——回息林。
那个神秘的林地,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孕育出如此惊人的生命?
当他踏入回息林的一刻,他竟心生安心之感,好像森林是他某个不知名的故乡一样。
如今,邵亦聪仰头看春日公园里的这棵参天大树,开玩笑道,“该不会是你千里传音,告诉回息林要好好待我吧?”
树木无声。
邵亦聪抱了抱树干,“梨蕊树,好久不见。”
他和树木聊起天来。
他提到了文毓。
这个名字,轻易就让他停顿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思念何时能停止。
他们才认识多久呢?怎麽就如此难以戒断,好像纠缠了几辈子的恨海情天。
然而,他明白,自己胸腔中那时不时翻腾冲撞的复杂情绪,只是一厢情愿。
他不会奢望文毓喜欢他。从小到大,他得到的爱不多。“被爱”这种福分,好像永远轮不到他。
能再见文毓一面,自己体面地丶客套地问候一句,就可以了。
此时,文毓正在林荫下的长椅上出神发呆。
忽然,一阵带着草木气息的风吹来,文毓被风吹得眯了眯眼。
他转头,往风来的方向看去。远处,是公园深处的一片绿影重重。
总觉得,有什麽在呼唤他。
文毓下意识站起身,正要迈出脚步,手机铃声却突兀响起。他低头查看,是竞选团队的小夥伴打来的电话,大概有事需要处理。
文毓接起,聊了几句後,他转身,往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去。
邵亦聪正靠着树干坐在地上,闭眼休息。
林中无端的风吹来。
他在风中缓缓睁眼,下意识望向风吹去的方向,好像那儿会有什麽出现一样。
可他静静看了许久,林间依旧空无一物。
邵亦聪摸摸後脑勺,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
他站起身,回头看了梨蕊树一眼,轻声道,“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邵亦聪没说“下次再见”,因为,可能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