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本应该有很多三色堇的。她想起三年前的时候。那时三色堇在阳光下开得正好,紫色的花瓣饱满可爱,像是动漫里的色彩构图。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所有的三色堇都被踩碎,淹没在泥水中。
回收旧物的车在做最後的搬运。
“阿姨您回吧,我找点能用的东西。”
“好,那你回家多休息。”
王阿姨走後,陆祎宁付了钱,从为数不多的东西中找到了杨潮的游戏机,一本数学笔记和一本散文集。
她从来不知道,杨潮居然也看散文。那是一本汪曾祺的书,侧面落着杨潮的名字。
她好奇地打开散文集,很快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有个地方做了标记,是杨潮的笔记。
“???”
他在奇怪什麽?
陆祎宁往问号旁边的文字看去,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如遭雷击: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那是一首挽歌。
“易晞”两个字被杨潮圈了起来。
而自己从前的名字……陆易熙……
“我对于风水玄学一事也有些研究。你的名字里这个熙字很好,是大吉,可你一个孩子不大压得住。”
很久很久以前,在乡下的草垛里,奶奶坐在火炉旁,给小小的她剥开刚烤好的红薯。红薯外皮酥脆,轻易就脱落了,露出金黄色的果肉,一口咬下去,绵软香甜。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甜品。
“好了,别哭啦,爸妈都是爱你的。实在是城里工作没办法,才将你放在奶奶身边。”
陆易熙默默地啃着红薯,眼角带泪,不说话。
“你看,爸爸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多好,这都是找先生算过的。易,是希望你生活容易。熙,是希望热热闹闹。多好的,多有文化的名字。”
这样的解读,她记在心里很多年,直到後来,杨潮说她压不住,她才改掉。
可是奶奶,倘若……爸爸骗了我们呢?他找先生算过,先生们是最精于文字的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些吗?如果真的骗了他们,那麽这个名字到底是带了多大的恶意呢?
爸爸……可是爸爸一直都不爱她啊。他就是更爱弟弟。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不管是陆易熙,还是陆祎宁,他都从未爱过你。
那妈妈呢?妈妈知道吗?
——
“宁宁回来啦?还说你醒了让王阿姨给我打电话呢,怎麽自己回来了?”妈妈迎上来,担心地看了看她的肚子,“还痛吗?”
“不痛了。”陆祎宁脸色晒得发红,勉强摇了摇头,“王阿姨说几步路,就送我到门口了。”
“真是个好邻居。”妈妈扶着她进屋子。
陆祎宁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躺在床上。苦涩的药水划过喉咙,流到胃里。她呆呆地看着妈妈,眼神有些眷恋。这样来自于母亲的温情,是上天能赐予她的最好的礼物。但是渐渐地,眼神又变得空洞。她知道这母亲不属于她一个人,也属于另外一个孩子。而且在母亲心里,她或许是被爱着的,但也是可以被放弃的。只要是碰上另外一个孩子,就可以被放弃。
如果在爱她的同时,也可以得到同等的待遇,该有多好。
妈妈拿着吸管的手顿住,惊讶于陆祎宁空洞的眼神。等她喝完药,妈妈抽出吸管,连同瓶子一起丢在垃圾桶里,“你在想什麽?脸色怪怪的。”
“妈妈,”陆祎宁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爸爸为什麽要以前给我起陆易熙这个名字?”
妈妈试了试她的额头,没那麽烫了,放下心来,对于陆祎宁的问题感到不解,“跟你说过的呀,忘记了?希望你生活容易一些,又热热闹闹,多好的。”
“哦,我困了,我睡会儿。”陆祎宁转过脸去。妈妈当然不知道的啊,她刚才竟然在怀疑妈妈……她真是个混蛋!
“那你好好睡吧。饿了就叫妈妈。”
屋子里安静下来。陆祎宁用被子捂住了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心中对妈妈的怀疑宣告着陆祎宁的无耻和卑劣。她竟然揣测着这个家里唯一爱她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时,外面有了动静。听声音是爸爸和陆岁安回来了。陆岁安打开电视看起了一场足球赛,爸爸则跟妈妈走到隔壁卧室,谈起了白天的事情。
“我听说杨威把孩子打了?”爸爸生气地说。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陆祎宁还是能听到他们的话。她的听力一向很好。
妈妈骂了杨威几句,“以後还是少跟他来往了。他心术不正,打自己孩子,也打咱们家孩子,脸都不要了。”
“他确实人不怎麽样,不过今天这事儿,还是祎宁莽撞了。那麽多人看着,就对人家大呼小叫的,还揭短,谁能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