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中恨
一百多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
年少不屑修道的祢听颓被人追着撵着,从佳云狼狈出逃,甚至都记不得最後是怎麽回到薄州的,却唯独记得这个很小的村庄。
他将白兰花收入袖中,袖袍一拢,平地起风,落叶和花瓣全部被卷向空中,香气浸染他的衣襟袖袍。他捏决一道打向空中,花叶缝隙中幻化出一本巨大的若隐若现的书卷,全靠灵力维持,封皮上“功德薄”三个字闪过金光。
祢听颓一手向上输入灵力,另一手拂袖,书卷翻过无数页,露出他的名字,下方写明功德几何,内容和生死薄中相差无几,翻过去背面的业障倒不是空空如也,而是被朱笔横批一道,墨迹化为一线向後牵连。
顺着这根线翻到对应一页,上书密密麻麻,起于回天门百条人命,最後一笔落在沣泽,确是祢听颓的杀业无疑。
祢听颓往回翻一页,书上板板正正写了三个字——檀侵鹤。
他双眼眯起,一笔一划仔细看过,甚至前後查看是不是自己翻多了,但的的确确是檀侵鹤。
挪移自己的业障的人,是檀侵鹤。
祢听颓心神一震,灵力不稳,功德簿消失不见,白兰花飘落在地,他在花雨中愕然。
檀侵鹤挪走他的业障,一直心知肚明还一直装傻,看着他为了这些业障奔前走後,最後又施舍般地给予提示。
偷盗丶欺骗丶隐瞒丶戏耍……不一的罪名扣下来,山雨欲来,教人不能不怀疑他那副可怜兮兮丶深情款款的模样,是不是都是装出来哄骗人心的,其目的就是拿走他的业障,让他不能飞升。
缘由呢?
渡劫失败时,祢听颓尚且不认识檀侵鹤,但不代表檀侵鹤不认识他,怒火中烧,这不长不短的相处时间历历在目,不断回溯,回到怀梨溜进瑶台偷盗珠子那一日。
偏偏是这一次机缘巧合,让他认识了檀侵鹤,偏偏檀侵鹤在镜通阴阳对到瑶台的路烂熟于心,又偏偏他身负锈锁,死後不能入轮回。
三个偏偏,深情作假意,这般那般都只是逢场作戏,只为了骗取他的业障功德,还骗得祢听颓心疼可怜。
祢听颓手中不器一抛,纵身而上,汹涌的灵力将闲骨和剖成两半,河水中分,他从中直冲云霄,怀着满腔愤懑怒火,一剑飞离幽都山,挟着风带着云,飞向沧海之中。
无论何种邪术,拿回业障的方法简单直接,杀了檀侵鹤,业障就加在祢听颓身上。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大桃树被来者带来的风吹的摇晃,黄泉府中天摇地晃,聚集的鬼魂四下逃散,连四方鬼也为之慌乱。
“怎麽回事?!”
青面在隐隐地动中抓住身旁人,问:“好强烈的杀气,不会是五方鬼帝要撤了你吧?!”
檀侵鹤自摇椅中睁开眼,曲指一弹,魂线飞出栓住摇摇欲坠的黄泉府牌匾,从容镇定。
长娘子见他不惊不乱,仿佛早有预料,秀眉颦起,问:“你又做了什麽?”
檀侵鹤坐直身,手肘支在膝盖上,凝望着黑天中一点光亮愈发近,忽地笑了,道:“没什麽,债主要来讨债了。”
萧潇问:“债?什麽债?”
还不待答复,一道身影落在黄泉府门前,周身带着寒意,似是奔袭千里赶来,手中剑灵力流转,杀意浓稠,引得檐下灯笼摇晃。
怀梨见了来人,又惊又喜,作势要扑上去,“爹!”
“别过去!”叶举子一把拦住她拖回来护在身後,道:“他不对劲。”
檀侵鹤站起身,越过天井对上他近乎阴沉的目光,一息之间,那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到衆人面前,掠出残影,寒光乍现,不器剑锋搭在他颈侧,轻一偏,划出血线。
几人俱是一惊,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眨眼檀侵鹤的脑袋就滚落地上。
祢听颓凛然开口,问:“你作何解释?”
檀侵鹤闻到他身上的白兰香气,反问,“闲骨河带你去到了哪儿?耙耙村?”
祢听颓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眸,希望从中看出些许难言之隐。
但没有,一丝都没有,反而有细微的戏谑和得意。
“骗我?好玩吗?”
檀侵鹤不知死活道:“好玩,换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好玩的。”
祢听颓怒极反笑,连牙关都在打颤,“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连发妻都能杀,这世间还有你杀不了的人吗?”檀侵鹤不退不避,瞥了眼剑锋,道:“倒是你不直接杀我,又是为什麽而犹豫?”
他往前迈了一步,血流出来滚进血槽中,剑身灵力更甚,旁边人呼吸随之一窒。
“那两滴眼泪不会真的骗得你爱上我了吧?”
此话一出,衆人面面相觑。
四目相对,互不退让,几乎擦出火光,引来雷霆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