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雨
“你怎麽来了?”
刚才脑海中的人到了院门口,让祢听颓先一喜,见他捂着左边脸,泫然欲泣,又一惊,拉他进屋去。
“怎麽了?”
檀侵鹤不作声,借着灯火看清他捂着耳朵,手掌和侧脸之间夹着血。
祢听颓眉尖皱起,没再多问,拿来浸湿的帕子,蹲下拉开他的手,见半干的血糊满莹白的侧脸和耳廓,眉头皱得更甚,捏着帕子先将脸擦干净,又捏住他的耳朵尖开始擦耳廓。
他看了檀侵鹤一眼,後者缄默无声地耷着眼皮,任凭动作。
直到全部清理干净,耳垂上的小眼还在往外冒血,祢听颓翻出药粉倒在上面,被血溶化,又顺着脖颈往下流。他干脆洗干净手,将药粉堆在指尖,前後捏住薄薄的耳垂。
檀侵鹤“嘶”地瑟缩一下,又忍住。
“可能穿在脉络上了。”祢听颓松开些,摸到他耳垂上有其他小疤,“以前就穿过又愈合了,为什麽还要再弄?”
檀侵鹤没答,想把耳垂从他手中挣出来,被制止了,闷闷道:“我不想穿耳眼。”
他眼睫翕动,最後又徒劳地垂下,像反抗过千百遍,小到穿耳眼,大到身份的隐瞒,只是这些反抗在家主眼中都是小打小闹丶杯水车薪,最後只能无力顺服。
檀侵鹤突然转头,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问:“你喜欢男人?”
祢听颓拈了拈指尖残留的药粉,见他耳垂不再出血,开始收拾瓶瓶罐罐。
檀侵鹤道:“从来不知薄州祢三风流成性,是男女不忌,你以前的相好中也有男的?”
祢听颓将东西放回原位,从屏风後面出来时手中多了两块奶糖,他剥开糖纸扔进自己嘴中,剩下一块分给檀侵鹤。
“薄州独有的,婚宴上拿这个分给宾客如何?”
看他攥着奶糖不说话了,祢听颓便道:“如果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心安,那我是没关系的。”
他似乎看出一点此人的本质了。
因为一直以来母亲的疏远冷淡,心中没着落,一方面想通过手段得到,证明有人在意自己,另一方面又觉得随时会失去,对什麽人和东西都惶惶不安,于是反复推拉试探,表面上能言善辩,其实只要逼紧一点就木讷不言。
祢听颓勾唇问:“你不会逃婚吧?”
檀侵鹤强撑道:“当然不会。”
“那就好。”祢听颓欣然,又道:“你师父这麽疼你,你怎麽不去找他,反而舍近求远地来找我?”
檀侵鹤警惕道:“你又要说什麽?”
祢听颓歪头看他,笑盈盈道:“檀侵鹤,你其实也想选我吧?”
檀侵鹤道:“澹台枫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他为我搭上一辈子。”
祢听颓笑而不语,今夜檀侵鹤受了委屈跑来找自己的行为大大取悦了他,心情甚好地捏了一丝灵力放在檀侵鹤右耳边。
檀侵鹤擡手什麽也没摸到,遂看他,“你做什麽?”
祢听颓道:“怕你下次又被扎一脸血,提前放个止血的符咒。”
他说的似真似假,檀侵鹤当他蒙骗自己。
跑过闹过又回到檀府,认命地由人在自己右耳补上第二个耳眼。
姜辛紧张兮兮地拿着帕子等在一旁,怕他再像上次一样吵闹挣扎带出血线,但丁点疼痛血丝都没有,师徒俩人俱是一愣。
难道真是那丝灵力生效了?
檀侵鹤纳闷地摸摸探探,直到婚期这日将长长的耳坠挂在耳垂上,还是没想明白。
八月八,宜嫁娶。
佳云城外,栖身湖如银盘卧在高山环绕之间,秀气可人,一座廊桥横跨湖面,飞檐翘角,从檐下到栏杆底部,挂满木牌铜铃,有的颜色鲜艳,有的黯淡斑驳。
据说千百年前姻缘神云游至此,见风景怡人,决心于此坐化,身躯历经风吹日晒化作姻缘桥。城中百姓成亲时,新人从桥上携手走到对岸,寓意跋涉山水丶不离不弃,方得上天祝福。
祢听颓连道都不勤快修,更不必说信什麽神佛,但檀家信,他也就入乡随俗了。
层云聚集到姻缘桥上方,扭曲旋转,便闻隐隐雷声,一柱天水落下,浸湿廊桥砖瓦,淋漓倾泄,化作水幕隔绝探究的视线和锣鼓喧天。
水雾扑面,风卷起发带和袖袍,祢听颓站在台阶上,衣摆被斜进来的水浸湿,他拎起来抖了抖,抚平褶皱的地方。
有人停在他前面,祢听颓擡头看去,看见了离他三尺远的檀侵鹤。
他今日敷粉上妆,头戴沉重金冠,身穿繁杂喜服,金丝东珠点缀,衬得愈发唇红齿白,顾盼生辉,腰间环佩琳琅,衣摆上鸟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振翅而飞。
祢听颓举起手中的红布,四角挂着的流苏叮当作响,问:“我给你盖上,还是你给我盖上?”
檀侵鹤扫过上面金线绣的祥云纹,“算了吧。”
祢听颓不强求,冲他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的银镯轻轻晃。
那只手修长有力,第一面时轻而易举把自己拽上墙头,此时又伸出,怀带邀请,饱含私心。
“……祢听颓。”檀侵鹤擡眼,视线和他对上,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盯着自己,“此时後悔,我不会怪你,一旦礼成,你就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