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肠
红尘事,瑶台一梦,梦中人迟迟不醒。
“你不认识我?”
又见黄泉持剑对峙,祢听颓头晕目眩,面前情景重现,檀侵鹤步步逼近自己,方觉他此话意味之深,含泪含血。
认识,何止认识,他们生死同行丶风雨同渡。
祢听颓无力制止,重逢如凌迟般发生。
他将承载记忆的珠子夺回,放入奈何中销毁,隐忍不发的檀侵鹤终于出手制止,却还执拗地不愿和盘托出。
哪怕檀侵鹤多言一句,或是将珠子抢来,都不至于到此地步。
是报复,祢听颓明了。
檀侵鹤在瑶台中字字啼血的恨不作假,他等着看自己追悔莫及的,即便用自己仅剩不多的寿命做赌注。
松阳丶沣泽丶湘川丶平茫,印山学宫去过一趟,两出两进十殿……一幕幕如琉璃碎片,边缘锋利,刺人血肉,祢听颓恨然捶地。
“檀侵鹤……你竟恨我至此?”
“为何不说?为何不说?!”
前尘过往穿插,一会儿是瑶台百年,一会儿是再见不识。
祢听颓不知伏地多久,久到回忆已经抵达四方鬼全部捉回时,檀侵鹤挨了一道天雷,魂魄不稳,大部分都精力都用以和怨气斗争,日夜难安,独自辗转反侧。
他一次又一次尝试收回魂线却徒劳无用,最终在寂寂长夜中长叹一声。
这声叹息第一次落到祢听颓耳中,他怔然地擡起头,从泪光中看去,看到檀侵鹤肩背单薄地坐在月色下魂线织就的汪洋中。
孤苦伶仃。
檀侵鹤靠在窗边,目光越过阁楼宫殿,落在远处,那是祢听颓住处。
幻境循环在重逢後,仿佛惩罚祢听颓食言而肥,他再度看着檀侵鹤站在奈何上偏头问自己。
“还有你杀妻证道的妻,你要见见吗?”
他的妻,他的妻,昔年沛亭城前祢听颓也是这麽信誓旦旦对着万户凭说的。
祢听颓起身,伸出手去攥住幻境中自己的咽喉,灵力一涌,重复的对话戛然而止,两道白光从瑶台飞出,一道投入沧海大桃树,另一道背道而驰。
酆都城,上参碧落,下入风泉,皆黑郁之气盘结而成,为天下鬼魂之宗。
城门两侧高耸,无数灯笼悬挂,照亮亡人前行之路,狂风过境,一剑掠过,惊扰生灵难安,灯笼尚且摇晃不休,来人已不见踪影。
殿前人长跪不起,殿中神像庄严森然,垂眸漠然道:“你所求之事,吾爱莫能助,回吧。”
不待回答,殿外喧闹不已,寒光冲出黑雾,斜插入殿中板砖,惊起无数碎片。
“瑶台祢三,求见鬼帝!”
祢听颓从万鬼中杀出,拔起长剑,目光触及跪在地上之人时一愣,随即高声道:“瑶台祢三,有事相求。”
姜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质问道:“你为何在这儿?小鹤呢?他怎麽样了?”
祢听颓拂开他的手,一掀衣摆跪下,恳求道:“弟子祢三,罪孽深重,悔过无门,求鬼帝施以援手,弟子感激不尽……”
他还欲再言,被鬼帝制止了。
“你所求与五官无异,吾爱莫能助。”
祢听颓昏头了,竟不顾道:“求鬼帝慈悲!”
“祢听颓,无情道不修慈悲,吾亦然。”
祢听颓道:“一切缘结在我,因果在我,报应在我,他是无过的,十殿阎罗无计可施,鬼帝神通广大,只要能救他,弟子甘愿舍弃一身修为,自此为酆都效劳。”
钟声长鸣,不器铛然倒地,祢听颓俯身叩首。
“求鬼帝施以援手!”
他的双手在冰凉的石板上徒劳握拳,久久不愿起身。
“你当知,因果在天道,怎只明不入因果,不解已在轮回之中,苍生万物,无一可免。”
“怨气纠缠,魂魄不全,吾爱莫能助。”
“与其再三恳求,不如怜惜寸光阴。”
“回吧。”
祢听颓执拗道:“弟子无能,求鬼帝指点迷津。”
神像表情逐渐变化,幻化出人形,一挥广袖,黑雾卷住二人向外扔去。
“求鬼帝施以援手——”
鬼帝收回手,看着黑雾中胡乱冲撞的灵力光芒,叹道:“奈何奈何,无可奈何,川流不息,何处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