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与妄念
自诊出喜脉,叶苏凝便被无形地囚禁在了荣宠与危机并存的牢笼里。帝王的厚赏丶皇後的关怀丶各色人等的探望,将揽月阁围得水泄不通,却也隔断了所有她真正想见丶或怕见的人。
比如陆芷拧。
宸华宫那边始终静悄悄的,如同深潭古井,再无波澜。陆芷拧称病不出,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接触,自然也隔绝了她。
叶苏凝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秋意渐浓丶开始凋零的景色,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比这秋风更萧瑟。
现在,连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她总是躲着自己。用最决绝丶最彻底的方式。
“师父……”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所以才会这麽在意……在意到连见都不敢见了?”
这个念头大胆而荒谬,却像野草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若非如此,那日的失控一吻算什麽?那句“玩火”算什麽?听闻她有孕後那瞬间碎裂的眼神又算什麽?
若全然无情,合该冷漠到底,又何至于此?
心口泛起细密的酸疼,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丶病态的甜涩。
正胡思乱想间,帐帘被轻轻掀开,挽翠引着一位面生的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衣着体面,举止沉稳,一看便知是高位妃嫔身边得力的心腹。
“奴婢参见青妃娘娘。”宫女恭敬行礼,“皇贵妃娘娘听闻青妃娘娘玉体欠安,特命奴婢送来一些温补的药材,并传句话。”
叶苏凝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那宫女:“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宫女垂着眼,语气平板无波,如同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皇贵妃娘娘说,秋深露重,猎场到底不比宫中周全。让青妃娘娘自己小心点,天气凉,早点回宫去将养才是正理。”
自己小心点……天气凉,早点回宫去……
字字句句,听起来皆是疏离客套的关怀,透着贵妃应有的丶居高临下的分寸感。
可叶苏凝却从那冰冷的语调里,硬生生听出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丶别样的意味。她是在提醒自己营地危险?是在催促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
“皇贵妃娘娘……”叶苏凝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哽咽,“她……她怎麽样了?她的伤……可好些了?胃口可好?”
那宫女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依旧垂着眼回道:“劳青妃娘娘挂心,皇贵妃娘娘凤体正在慢慢康复。”
这官方至极的回答,并不能满足叶苏凝。她看着宫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想到陆芷拧独自一人在宸华宫帐内,不知如何自苦,一股巨大的冲动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
“回去告诉皇贵妃娘娘……”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惊世骇俗的话低低地挤了出来:
“我……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挽翠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惊呼出声,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那一直低眉顺眼的宫女也猛地擡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写满了震惊与骇然,失声惊呼:“青妃娘娘!您丶您这是说的什麽话!万万不可啊!这种话可说不得!若是让陛下丶皇後娘娘听见……”
这可是龙嗣!是皇家的血脉!岂是她一个妃嫔能说不生就不生的?这是大逆不道!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妄言!
叶苏凝却像是豁出去了,她紧紧盯着那宫女,眼圈泛红,执拗地重复道:“你就这样去回禀皇贵妃娘娘!就说……是我不想生!”
她要知道陆芷拧的反应。
她要用最极端的方式,逼出她那冰封面具下最真实的情绪。
她想知道,自己和她之间,除了君臣师徒,除了算计利用,除了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到底……还有什麽?
那宫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接这话,只慌忙低下头:“奴婢……奴婢只负责传皇贵妃娘娘的话。药材已送到,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