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嗔怪地白了她一眼,放过一马,眼珠子一转,又转回到张陈玲身上。
“个麽侬老家是哪里的?”
“我是东北人。”
“东北人?看不出额,讲起话来蛮斯文,外表也没那麽粗糙,不太像东北来的!而且,我看侬年纪不轻,应该已经有家庭了吧,怎麽会做帮人汏浴这麽辛苦的工作?”
张陈玲会心一笑,难道这位王先生觉得自己应该做officelady,抑或是,全职家庭主妇?
手里的水舀子没停,39度温水沿着他的肩颈缓缓流入浴缸,“嗨,讨生活哪有不辛苦的?再说帮人汏浴也算不上特别辛苦的工作,从前我是开家政公司的,每天帮人清洁房子,现在我再次创业做助浴,洗房子和洗人,都是个‘洗’字,又有什麽分别?”
“喔,有点道理!”王先生似是被说服。
“再说,如果我们不做助浴,您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来帮您汏浴?”
“的确不容易找,从前的保姆,又笨又爱偷懒,连块抹布都洗不干净,戆度一个!”
他又骂骂咧咧起来。
小马哥见缝插针,“我们玲姐可是个真正的女强人,从前我们公司的高端家政服务做到浦西市场占有率第一呢!”
“喔?”王先生挑眉,“个麽帮我汏浴委屈你咯!”
言语间似乎有些嘲讽之意。
“不委屈不委屈,”张陈玲连忙否认,“还是那句话,洗什麽都一样洗!”
无论面对多麽刁钻的客户,她都能够游刃有馀,这是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使然。
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册那,侬轻一点呀!”王先生突然一声尖叫,“差点搓破皮了,要西了!”
小马哥不知自己是哪一下弄疼了他,吓得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轻一点轻一点。”
王先生却暴躁地伸手去抢澡巾,“笨蛋,浴巾给我,我自己搓!”
他是下半身瘫痪,只有腰部以上才有知觉。
可哪里有让客户自己搓一半的道理!
小马哥脸红脖子粗地与他争起澡巾来。
张陈玲见状提议,“要不换我来搓吧,我下手轻!”
“哎,侬不要插手!”王先生一个大掌挡开她,“男女有别,叫他来!”
没想到他还怪保守的。
……三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倪越正小心翼翼地洗掉王先生头上腻在一起的发胶。
这不是她第一次帮人洗头发。
那年,吴霞生完二胎坐月子,几天下来头就痒得不得了,公婆盯得紧,不让她沾水,只好趁着老两口在厨房做饭的功夫,支使倪越端着一小盆水到炕边偷偷帮她洗。
倪越洗起头发来像做卷子一样认真,连带按摩头皮,把吴霞舒服得直哼哼,可还没等洗完,就被两位老人发现了,他们不敢骂吴霞,只得拿倪越撒气。吴霞见女儿被骂得眼泪汪汪,直接情绪崩溃,新仇旧恨一起算,与公婆撕起逼来,倪越挡在中间,生怕闹出人命,把魂都吓没一半……
“册那!头发被你薅掉了!”
王先生突然又一惊一乍地嚎了声。
倪越被吓得魂差点原地起立,定睛一看,大事不妙!
刚刚王先生不老实,猛地动了下脑袋,倪越没反应过来,一个不小心竟扯下一缕头发!
“不洗了不洗了不洗了!”
王先生挣扎着要坐起身,那副架式像是恨不得立刻拿刀砍人。
三个人都傻眼了,张陈玲一把将他按住,点头哈腰赔不是,“王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妹刚加入没多久,干活还不太熟练,您宽宏大量,别跟她计较!”
边说边冲倪越挤眉弄眼,後者连忙跟着赔礼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
姐妹俩连哄带劝,好歹把王先生安抚下来。
可他气还没完全消,用力向上翻着眼皮问倪越:“薅掉几根?”
“哈?”倪越一愣,低头看了眼手里那缕黑得有些不真实的细软发丝,“全被发胶粘一起了,看不太出来,大概有五六,哦不,三四根吧……”
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王先生的鼻翼剧烈颤抖,恶狠狠骂了句:“戆度!”
倪越委屈地撇撇嘴,腹诽自己虽有错,可这老登也真难伺候!
半晌,王先生又擡眼看她,目光咄咄逼人,“你这麽笨手笨脚的,大概从前也不是做这行的?”
倪越老实作答:“我上一份工作是在早教机构做课程设计规划的,偶尔也会给小朋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