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只见书馆院中草木葳蕤,廊檐下悬着一面青铜编钟,杨书师手持一小木槌敲击着,原本在院里的小男小女们便哗啦啦涌进堂内,在各自的案前跪坐下来。
一排窗格子全用木棍顶着,里头光线明亮,能望见外头摇曳的梨树,书案有五列,每列七个学生。
季珠个头矮小,被杨书师安排在第一排的位置;季凤高些,坐在中间位置。
里头多数是家底殷实的富户之子,随身伺候的小僮便在外头等候,廊檐下坐了一排,各自守着小主人的书箧,交头接耳说些悄悄话。
“将《急就篇》这一书卷展开,今日我们学‘肠胃腹肝肺心主,脾肾五脏膍齐乳’这一句。”
杨书师的声音飘到外头。
直至青铜编钟再次珰珰作响,小僮们方散了,有的向外去,提了食盒进来,里头是现送来的中食,尚且温着;
有的小主人家里是外乡或外县的,离的远,小僮便涌去东南角的竈房,去拿那的炉子热饭菜,热好送去堂内,终归不用主子们自己动手。
“你便是胥女的妹妹,叫凤女的罢?前儿便听她说要送你们来书馆,怎麽身边也不买个小僮伺候?”
凤丶珠二人捧了食笥,正向竈房去,迎头撞见阿耐,只见她手里一份食盒,是来给甘王女送中食的,甘王女腿脚不便,这会子仍坐在堂内。
见二人不识她,便道:“我是甘家叫阿耐的,与你们阿姊是旧相识,你们是要去热饭菜罢?
快别忙了,我这带了现成的,左右我们王女也吃不完,分些给你们。”
季凤道:“谢过阿耐姊,只是阿姊给我们备了,不吃可惜了,生炉子这些我都会,不麻烦的。”
说罢仍牵了季珠向竈房去了,里头已有小僮在用炉子烧水。
水沸了,只见他从布袋口里倒出些糒在碗里。
这糒,是煮熟的饭粒,在太阳下暴晒过,出门在外便于保存。
又往糒上铺些葵菜干丶鸡肉脯子,再将那沸水倒碗里头,堪堪没过糒菜,倒扣一只碗泡上一会子,待那水被吸尽了便能吃了。
小僮问:“你们是哪家的?怪眼生的,认不出来。”
季凤道:“本固里季家的,今日才来,你是哪家的?”
这炉子空出来了,她便跪坐下来,往里头添了柴禾。
这柴禾都是各人自家带的,放在外头屋檐下,各人用各人的。
季胥给她们带的这捆,都是劈成小小细细的好木头,烧炉子很是方便。
“我同我家小主人自曲阿县来的,在盛昌里赁的房子。”
这小僮瞧着十来岁的模样,细布衣袴,很齐整的打扮,本家是有些家底的。
“曲阿县?听说远着呢,怎麽上这儿来念书馆了?”季凤道。
那炉子上的小釜已经烧敛了水,她自食笥里拿出一小瓿的猪油膏子,用竹片刮了些,化在釜里,拿来煎那凉了的饼。
“最近的书馆便是杨书师这处了,哪有旁的,还有更远处来的呢,你以後便见着了。”小僮道。
听的此言,季凤愈发回味过阿姊送她们来这啓蒙的良苦用心了。
“你这是什麽饼?怪香的。”小僮闻了道,伸长脖子朝釜里张望。
里头次啦啦响,那饼翻了面,只见煎的金黄,听的季凤道:
“葱花肉饼。”
小僮咽了咽口水,他那糒菜泡好了,端着走时还不住的回头张望。
待两笥饼煎完,凤丶珠二人返至堂内。
一浑身缣帛襦袴,戴了金项圈,胖实到小肚腩显出来小郎指着她们笑道:
“你们姊妹竟自己做这些?是白读了书的,难道没听过君子远庖厨?”
只见他那案上,是自家仆奴送来的热食,尽是些大荤大肉。
那些胖小郎的玩伴也都笑起来,气的季凤咬了牙,她印象里阿姊教过她们这句话的,偏偏她不擅记这些文绉绉的。
只听旁边响起季珠气鼓鼓的嗓音: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阿姊说,这是说君子仁心。”
季凤後头的倒想起来了,呛道:
“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是不忍杀生的仁心,你们却单拿里头一句话来笑我们,到底是谁白读了书的?
我看你们也算不得君子,充其量算个尚在襁褓中,须得人伺候的褓人竖子罢了!”
说的个个涨红了脸,他们尚在啓蒙,哪知孔孟之言,不过哪里听来一句罢了。
尤其那个胖小郎,读了四五年的啓蒙,今年都十一了,仍在这里,毫无进益,却听一刚入书馆的小女子背出了孟子之言,臊的一时没了原先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