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的烈焰在即将吞噬猎物时,被这两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看着太后眼?中那点微弱的、属于一个普通母亲的恳求,又想起江尧握着她的手,说“做你自己”时的郑重。
许久,久到殿内空气都仿佛凝固。
元灯欢终于极轻、极缓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拂过烛火,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
“太后娘娘言重了。”她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锋锐,“臣妾……遵懿旨。”
她转向依旧跪着的杨予书:“小侯爷。”
杨予书浑身一凛,猛地抬头,眼?中交织着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恐惧。
“德妃于氏,私藏他?国公主,罪证确凿,本应赐死。”元灯欢的声音清晰如冰击玉盘,每一个字都敲在杨予书紧绷的神经上?,“然,太后慈悯,念其血脉亲情,为其求情。本宫亦非铁石心肠。”
她微微一顿,目光掠过太后,最终落在杨予书脸上?,带着一种?宣判的漠然:“死罪可免。即刻褫夺封号,废为庶人。着”她略一思索,声音更?冷,“打入冷宫最深处‘静思堂’。非死,不得出。”
静思堂,那是比冷宫更绝望的所在,终年不见天日,形同活埋。
杨予书的心沉到谷底,却又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庆幸——至少,命保住了!他?重重叩首,额头再次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臣,谢娘娘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
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尽悲凉。
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轻轻挥了挥手。福海连忙上前搀扶。
还好?是静思堂,还好?还在后宫里,还好?自己还能照拂的到。
“哀家替于家,谢过宸贵妃了。”太后起身,深深看了元灯欢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福海的搀扶下,蹒跚离去。那深紫色的背影,在昏黄的宫灯光晕下,显得格外佝偻苍凉,如同风中残烛。
静思堂那扇沉重的、钉满铜钉的乌木门被推开时,腐朽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唯一的小窗开在极高处,仅透进一丝惨淡的天光。
于敏盼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曾经华贵的宫装早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囚衣。
长?发散乱,沾满草屑。她听到门响,猛地抬起头。
昔日那张明媚张扬的脸,此刻如同被揉皱又丢弃的纸,苍白扭曲,布满了泪痕和污垢。眼?神空洞,涣散,时而惊恐地瞪大,时而茫然地四处乱瞟,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声音含混不清:
“……不是我……蝴蝶……好?大的蝴蝶……紫色的……飞走了……”
“公主……公主饶命!灯……灯欢!有灯!火!烧过来?了!好?烫!”
“娘……娘……抱抱盼儿……盼儿怕黑……”
她似乎认出了走进来?的人影是杨予书,又似乎完全没有。
当杨予书忍着心酸,将带来?的干净衣物和一小包点心放在她面前时,她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缩到墙角,抓起一把稻草死死抱在怀里,惊恐地尖叫:“别过来?,别杀我。不是我推的!是蝴蝶!是蝴蝶带走了公主!不是我——!”
那尖利的、毫无理智的哭嚎在狭小死寂的石室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更?刺得杨予书心口鲜血淋漓。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状若痴傻的女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德妃娘娘的运筹帷幄?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颓然地垂下手臂,任由那精心准备的点心滚落在肮脏的地面。
他?默默地放下东西,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沉浸在自己破碎恐怖世界里的人影,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退出了那扇象征着永世囚禁的乌木门。
沉重的落锁声在身后响起,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哭嚎,也隔绝了他?与过去最后一丝温情的联系。廊下惨淡的天光落在他?脸上?,一片灰败的死寂。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江尧正批阅着奏章,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于氏虽废,萧若棠的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未平。
殿门被霍然推开!鸿胪寺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不好?了!南越国使臣。南越大皇子萧启明,率使团在宫门外,披麻戴孝!抬棺跪阙!要要陛下交出凶手,以慰其妹华若公主在天之灵!”
“什么?!”江尧猛地掷下朱笔,墨汁溅污了奏章!他?霍然起身,眼?中寒芒爆射!
宫门外,景象骇人!
数十名身着粗麻重孝的南越使臣,簇拥着一口巨大的、未上?漆的阴沉木棺材,黑压压跪在巍峨宫门前的广场上?。
为首一人,正是南越三?皇子萧启明他?面容与萧若棠有并无相似,此刻却布满悲愤与狰狞,双眼?赤红,额上?勒着白布,直挺挺跪在最前方,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利刃。
他?手中高高举着一件物品——那是一件被撕裂的、沾着大片深褐色干涸血迹的宫装残片,流光溢彩的霞影紫贡缎,在刺目的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正是萧若棠遇害时所穿。
“大成皇帝陛下——!”萧承烈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悲怆,用尽全力嘶吼着,声震宫阙,“我南越以诚待之,送嫡亲公主和亲,以求两国盟好?,永息干戈!然尔等是如何?待我胞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