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回北体大的路上,夜色已浓,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一种微妙而松弛的暖流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
最大的那块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搬开,凌鹏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眉宇间的沉郁倦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飞扬的神采。他的话变多了,不再是她问一句答一句,而是主动说起新公司里的趣事,吐槽某个刻板的领导,眼神明亮,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净露感受着他这明显的变化,由衷地为他高兴。他不再低沉,这很好。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情绪,却在她心里悄悄滋生。他偶尔侧过头来看她时,那目光太过专注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让她莫名地心跳漏拍,竟有些不敢长时间与他对视。她只能假装被路边的橱窗吸引,或者低头踢一下并不存在的石子,来掩饰那份突如其来丶让她不知所措的心慌。
快到校门口时,凌鹏忽然停下脚步。在路灯柔和的光线下,他做了一件让赵净露意想不到的事——他擡手,利落地摘下了手腕上那条戴了多年的白色矽胶腕带,然後,从礼品袋里拿出那块崭新的卡西欧Edifice手表,仔细地戴了上去,调整好表带。
金属表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个动作充满了郑重的仪式感,仿佛一个旧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啓。
赵净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刚刚脱下的腕带上。那个她第一次在篮球场上就注意到丶伴随了他整个青春时代的物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多年来的好奇终于压过了那点微妙的羞涩,她轻声问出了口:“这个腕带……是有什麽特别的意义吗?好像从认识你起,就见你一直戴着。”
凌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腕带,又擡眼看了看她,笑了笑,神情很是坦然,甚至带着点戏谑。他朝她伸出手腕,将内侧展示给她看:“喏,就是为了遮这个。”
在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浅白色的丶细细的旧疤,不算长,但位置确实有些显眼。
“小时候太皮,把我爸的军刀当玩具,结果玩脱了手,差点给自己来个‘壮烈牺牲’,”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缝了好几针。後来上学怕同学看见瞎起哄,以为我想不开,懒得解释,就弄个腕带遮一下,省事儿。戴久了,也就成习惯了。”
这个答案如此简单丶平常,甚至有点幼稚的滑稽,完全出乎赵净露的预料。没有她曾经想象过的任何沉重或悲伤的故事,只有一个淘气小男孩保护自己小小自尊心的丶略显笨拙又无比真实的举动。
她看着他手腕上那道象征着他莽撞过去的疤痕,再看看他如今成熟挺拔丶自信满满的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合着怜爱丶理解和更深层好感的情愫,在她心里破土而出,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笑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还挺可爱的。”是用一种守护的方式,保护着那个曾经有点傻气的小小的自己。
走到校门口,该分别了。赵净露想起他之前在餐厅里那句颓然的“我喜欢的人,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心里那丝为他感到的难过又冒了出来。她希望他能真的振作起来。
她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语气鼓励地说:“凌鹏,别忘了。错过了你,是她的损失。”
凌鹏看着她,路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底流转,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笃定。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明亮又自信,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丶势在必得的意味。
“放心吧,”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她损失不了。”
赵净露为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而高兴,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校门。
但走了几步,他那句话和那个笃定无比的笑容,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损失不了”?
这……真的像一个刚刚经历“单恋失败”丶准备放下的人会说的话吗?这语气,这神态,分明更像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宣告?
与此同时,一股清晰的情绪也随之蔓延开来——他有喜欢的人了。这个认知,此刻竟然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丶细微却明确的难过。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荒谬的思绪。
……
那天之後,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凌鹏似乎彻底告别了前几天的阴郁和退缩。他开始变得异常“活跃”。
他会时不时地给她发短信,内容五花八门:
「手表走时惊人得准,不愧是科技与功能主义的结合。」
「你们专业课现在学到哪了?需不需要我远程指导指导?」
「今天又被老板抓去开会,无聊到爆。(附一张会议笔记涂鸦)」
「我家楼拆了,一片废墟,哪天去看看?」
他的信息不再需要她苦思冥想如何开啓话题,而是自然而然地持续渗入她的生活。分享日常,询问近况,甚至带点轻微的吐槽和依赖。目的明确——他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起初,赵净露还会很认真地回复关于手表和学业的问题,对他吐槽工作报以同情的安慰。但渐渐地,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怎麽突然这麽有空了?
一个大企业的入职新人,不是应该忙得脚不沾地吗?
他怎麽有这麽多时间跟她分享这些细碎的日常?
而且,最关键的是——让他消沉低落丶甚至需要向她这个“情感小白”倾诉的“感情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翻篇了?还是追到了?
赵净露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他又一条分享夕阳下公司楼景的彩信,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那团关于“她损失不了”的疑云,越发浓重了。
他喜欢的,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