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凌鹏的话音落下,如同投入深湖的巨石,在赵净露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馀波阵阵,冲击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心上。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汹涌的丶不再掩饰的情感,也看着他此刻小心翼翼丶甚至带点脆弱的忐忑。那个在球场上光芒万丈丶在专业领域里专注笃定丶在她面前总是游刃有馀的凌鹏,此刻竟像个等待家长领走的小孩。
她看着他微微别过去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那双总是显得疏离或戏谑的眼睛此刻低垂着,竟有点……可爱?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麽,哪怕只是叫一声他的名字。
然而,凌鹏却像是猛然从那种交心的沉浸中惊醒,迅速转回头,抢在她前面开口,语气刻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上一丝匆忙:“……你知道就行了。不早了,累了吧?我赶紧送你回去。”
他甚至没给她留下回应的时间,仿佛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任何他无法承受的词语,无论是拒绝,还是犹豫。
回去的路上,气氛变得微妙而忙碌。凌鹏一改之前的沉郁,变得异常“健谈”,但他所有的话题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告白,甚至绕开了任何可能触及情感边界的领域。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询问她竞赛巡讲中的细节,从各个城市的风土人情,到项目调研中遇到的技术难题,再到路演时评委的犀利提问……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得几乎不给她留下思考的间隙。
“西安那边的数据采集顺利吗?听说他们那儿的饮食偏重口味,你还习惯吗?”
“广州那次路演,你负责答辩哪部分?紧张吗?”
“团队里那个总爱抢话的男生,後来没再给你使绊子吧?”
他问得无比认真,仿佛这些问题关乎国家大事。赵净露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了解她这三个月的经历,但同时,也是一种极其笨拙的丶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他在用这种方式,筑起一道安全的防线,暂时逃避那个他亲手掀开的丶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赵净露顺着他的话题回答,心里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也有这样慌不择路的时候。
她看着他紧握方向盘的丶骨节分明的手,和偶尔瞥向她时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紧张,一种奇异的丶带着点调皮和报复意味的念头,悄然在她心底破土而出——原来,他也会这样不安。原来,他也会害怕被拒绝。想起自己曾经漫长而苦涩的暗恋,那些因为他一个眼神丶一句话而心跳加速又怅然若失的日子,一种“终于轮到你了”的微妙平衡感,让她忽然不想那麽快就让这一切尘埃落定。
好吧,既然你不敢要答案,那我也不急着给。她在心底偷偷地笑了,像一只终于发现了猎物弱点的小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怜爱。
自那晚之後,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极有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个告白。生活仿佛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又仿佛处处不同。
他们依旧主要靠短信和偶尔的电话联系。凌鹏入职初期,工作繁忙,赵净露的学业和社团活动也占据了大量时间。但凌鹏的主动性明显增强了。他的短信不再仅仅是分享日常或简单问候,而是带上了更直接的丶无微不至的关心。也会抽出时间,晚上来到她的学校,陪她坐那麽一小会儿。
赵净露有一门运动生物力学的课程难度极大,需要用到一款专业的仿真模拟软件,学校机房的电脑总是不够用,且版本老旧。她只是在某次短信里随口抱怨了一句“抢机房比抢演唱会票还难”。没想到两天後,凌鹏直接快递了一个沉重的纸箱到她宿舍楼下。里面是一台配置极高的全新笔记本电脑,已经贴心地安装好了所有她需要的专业软件和正版授权。附带的便签上只有一句话:「先用着,别耽误学习。」赵净露打电话过去,他只是淡淡地说:“公司有合作的供应商,拿了内部价,很方便。你旧电脑处理数据太慢。”语气平常得像只是顺手给她带了杯奶茶,但她知道,这绝不是什麽“内部价”就能轻松解决的“方便”。
赵净露因为练舞和训练,时常错过食堂饭点。凌鹏不知怎地摸清了她课表和训练规律。总会在她又累又饿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收到外卖短信。有时是热气腾腾的养生粥和汤包,有时是她提过一次很好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杨枝甘露,甚至有一次,在她生理期第一天疼得脸色发白时,收到了红糖姜茶和暖宝宝。他从不邀功,只会在之後发短信问一句:「东西收到了吗?趁热吃。」那种仿佛在她身边安了监控一样的丶细致入微的照顾,让赵净露在哭笑不得之馀,心里暖得一塌糊涂。
还有一次,赵净露和社团同学在校外聚餐,遇到几个隔壁学校的男生借酒搭讪,纠缠不休。赵净露正在跟凌鹏通电话,听到这边的动静,凌鹏在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後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把电话给旁边声音最大的那个人。”赵净露鬼使神差地照做了。那个带头的男生接过电话,不知听到了什麽,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连连点头应了几声“好,好,哥,误会,我们马上走”,然後迅速把手机还给她,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事後赵净露问凌鹏说了什麽,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没什麽,就跟他们讲了讲道理。”
这种无处不在丶却又恰到好处的关心和保护,强势地渗透进赵净露生活的点滴,带着凌鹏特有的丶不善言辞却务实可靠的风格。他不再掩饰他的在意,却也谨守着那条无形的界线,耐心地等待着,用行动一点点编织着温柔的网。
转眼,凌鹏入职国企已满半年,迎来了正式转正考核。以他的能力和态度,一切毫无悬念。
转正手续办得顺利,部门领导还特意找他谈话,肯定了他在项目中的表现,勉励他再接再厉。
这天下午,凌鹏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部门主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主任笑容和蔼地给他倒了杯茶。
“凌鹏啊,这半年表现很不错,踏实肯干,悟性也高,领导们都看在眼里。”主任先是肯定了一番,然後话锋一转,“是这样的,咱们集团呢,有个老传统,也算是培养年轻骨干的必经之路吧。所有新入职的大学生,转正後,原则上都需要到外地的分支机构或者重点项目上锻炼两年。”
凌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里隐隐升起一丝预感。
主任继续说道:“经过领导班子讨论,结合各地方的需求和你们这批新员工的专业情况,决定安排你去——”主任顿了一下,清晰地说出目的地,“深圳。那边有个新建的大型研发制造中心,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机会很好,很能锻炼人。时间是两年。”
深圳。
千里之外。
两年。
凌鹏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微微发凉。他看着主任殷切期望的笑容,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却是赵净露那张带着笑意或嗔怪的脸。
刚刚确定的心意,刚刚开始丶小心翼翼的靠近,难道就要立刻面临长达两年的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