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安却後退一步,用袖子狠狠蹭掉脸上的泪。
“你以为我需要你吗?”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你,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韩姨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却还是什麽话都没有说出来。
程予安转身向外走,经过我们身边时,我忍不住想去拉他,“程予安,你要去哪?”
他却一把推开我,动作粗暴而决绝。
他的眼睛通红一片,回头瞪着呆愣的我们和韩姨,“别管我!”
那一瞬间,他脸上露出了一种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笑。
“不管去哪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一辈子有多长?
我们不知道。
只是在对未来完全没有概念的年纪里,那是我们能许下的最狠最重的承诺了。
程叔的银色轿车停在汉师门口,程予安自己爬进後座,没哭也没闹。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关上车门的声音我现在都还记得。
韩姨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用手捂住了脸。
那天,我不记得我们追得程叔的车跑了多久。
大概也没有多久,因为我们终究还是让那辆车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我同样不记得那种低迷的情绪持续了多久。
大概也没有多久,因为时间终究淡化了当年的悲伤。
哭几场闹几场,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仍就挂在东方。
我无法忘记的,只有他离开前说的“一辈子不回来”。
从小到大,大人们教会我们的诚实守信,却成了我们再也不见的最好的借口。
後来,断断续续从大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程予安的消息。
他果然如韩姨期待的那样,住进了省城的高楼,上了重点小学。
只是。。。。。。听说他的继母很快又生了一个小弟弟。
程予安便被像个皮球一样,被轮流寄养在几个姑姑家。
而韩姨,据说再也没有去看过他一次。
大人们说起这些,总是无限唏嘘。
而我,只是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闷得发慌。
再後来,我在高中校园里重新遇到程予安时,几乎认不出来他。
倚在走廊窗边抽烟,瘦高,眉眼间有几分熟悉的轮廓。
却再也不是我记忆种那个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孩。
“程予安,你认识我吗?”我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
他擡起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不认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带任何感情。
我愣在原地,心像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瞬间涌上鼻腔。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只能看着他把烟头摁灭,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决绝得像当年关上的车门。
我站在原地,走廊的穿堂风冷飕飕的。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沙坑里玩耍的日子。
那些似乎带着光晕,在记忆里闪闪发光的日子,他真的忘了吗?
也许。。。。。。他忘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那段在他此後灰暗人生到来之前,最後拥有过的丶充满阳光的日子。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还小,看不懂眉眼高低,听不懂弦外之音。
其实才不是。
我们什麽都懂,真的什麽都懂。
甚至因为懂的一知半解所以造成的伤害才会格外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