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翔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想了一会,“反正很复杂,需要很多钱。”
这两天晚上有晚自习,她上完课之後可以不用回去店里,但是今天听了师傅的事情,心里像是悬挂了块大石头,
周日晚上下课,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买了份饭,走到店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道漆黑一片,只有修车店还闪着晕黄的光,王师傅戴着眼镜正站着画图。
“阿翔你什麽时候联系一下那小子,最近几个星期能来提车了。”他修缮着细节,听到後面有脚步声,随口吆喝。
栗舒走近,认出是长时间停在後院的那辆高价摩托的改装图,“不是不急着弄吗,先吃点东西吧?”
王师傅看扭头看到是她,有些惊讶:“怎麽这时候过来了?”
他停下动作,声音也轻了些,“放那吧,这个点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早点回去。”
栗舒把小饭桌展开,打开盒饭,菜还热着丶王师傅喜气洋洋的走过来,“还是女娃懂事,我年轻就想有个女儿,天天捧在手心里。”
他吃了口饭,“不过栗舒你要真是我女儿,我打死都不会让你干这行。”
栗舒听到这话已经不止一次,她是真的搞不懂:“为什麽?”
王师傅嘴里嚼着饭,随手指着旁边桌子上的小东西:“刹车踏片,纽扣大的东西,二三十,客户有的说贵,可是我可以报刹车系统的问题,到时候一套下来更贵,你想着替他省钱,他却觉得你在宰他。”
“干这行就是这样,跟传统的医患关系差不多,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这也是为什麽这行难做的原因。你一个小姑娘,还是早早的换条路。”
他说完笑了下,有些落寞:“跟着我没出息,我干不了多长时间了。”
栗舒看着他在地上拖长的影子,掩不住的苍老和佝偻,“是因为师娘的事情吗?”
王师傅默了半响:“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麽收你做学徒?”
栗舒想起自己第一次拆卸的时候王师傅眼里的惊喜,猜测道:“我力气大,聪明,会实践,能吃苦耐劳。”
王师傅笑出声,看她一脸自信的样子,调侃道:“你倒是挺会自卖自夸。”
栗舒也跟着笑,“这不是都是您的原话吗?”她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听得王师傅又是一阵大笑,“你让我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老伴。”
栗舒来了兴趣,“她也是做这个的?”
“那时候我们是一个地方的,相亲认识,刚就业不久,正好她对这个也感兴趣,就跟着我一起干,刚开始生意不好,我们支了个小摊,後来她比我干的还起劲,王师傅回忆着,眼睛旁的纹路堆积成壑,说起这个,一下子鲜活起来。
栗舒听得起劲,“所以说谁说女孩不适合干这个?
王师傅停顿了一下,“我之所以不收女学员,就是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男的吃苦受累没什麽,抗一抗就能过去,但是女孩子不一样,粗活累活抗的过去,那流言蜚语呢?家人朋友的指指点点呢?”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而不是像个二流子一样干这个,不好。”
他说完放下筷子,重新戴上了眼镜,“所以说,我只当你是来这里体验一下,最好还是多用心在你的专业上,当个大公司的小白领挺好的,工资高,也体面,不用受苦受累,还不用被客户指手画脚,你好好想想清楚。”
栗舒走到工作桌旁,拨弄着那个小小的零件,“您可能是误会了,我并没有把这当成是一个体验或者是单纯觉得好玩才来做这个的。”
她回想起自己坐在米线店看着他们修车的一举一动,坦白:“我是觉得能从中得到一些成就感,并且真心喜欢。”
王师傅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看向坐在那认真阐述的女孩,她的模样认真,此时正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麽大一辆东西,一副外壳,四个轮胎,就能在公路上飞驰,我就很好奇,里面究竟是多麽精密的构造,零件到底是怎麽配合的,才能成就这麽完美的外形和速度。”
她越说眼睛越亮,最後连嘴角都勾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看得王师傅有些动容,他压着声音:“只是兴趣,坚持不了多久。”
“但是没有兴趣就不会有开始,”栗舒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以後行业和市场会不会没落,又或者女孩子到底适不适合做这个,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想要的,或许您觉得我费心费力的考上大学,学修车纯属浪费。”
她语气越来越坚定,“我并不觉的自己在浪费,因为每一步路都算数,正是经过学习才能够有选择,才能找到真正喜欢并且适合我的东西。”
“至于您说的只有二流子丶半吊子才干这个,栗舒想到了阿翔,有些憋笑,“我不认同,各行各业都有存在的理由,不分贵贱。您说的提高自己,我会考虑的”
她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师傅我先走啦。”
王师傅反应了半响,转头看到了桌子上遗留的一个信封。
栗舒走了好远还是被追上,王师傅气喘吁吁的皱着眉头,“你这是干什麽?我难道还收你的钱?”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栗舒见他要还回来,语气有些急。
“我不可能收,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多学点东西,多帮我接几个单。”他态度坚决,硬生生的塞回来。”
栗舒被他的态度镇住,没有再动。
“你说的话有道理,正是你这种知识分子都投身到这行,才给这行涌入全新的血液,说不定还能改变行业的一些刻板印象。”王师傅叹了口气,像是想通了什麽,他摆摆手,“是我老喽,老封建。”
栗舒本来眼睛发酸,听他笑着自嘲,既想哭又想笑,心像是被醋坛子泡过一样,五味陈杂。
行业歧视确实一直存在,修车不可能光凭收益的多少提升社会地位,注定被定义成脏活累活,好像天生卖力气的工作就被定义为吃苦,不被认可,被人忽视,被人唾弃,没人在意其背後拥有怎样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她眼里看到的不只是那架光鲜亮丽的高价改装摩托,还有王师傅灯下熬夜画图的佝偻身影,为了达到最完美的拼装效果丶指缝里满是油垢的粗糙大手。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已经走远,每一步都又沉又稳,像是被时代的滚轮推着走向尽头。
看着手里被退还的纸袋,栗舒头一次生出些无力感。
-----------------------
作者有话说:报告!下章陈某人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