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非人类第四十五天
女人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金碧辉煌的场所。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闪烁着迷乱的光,擡头可从灯中窥见无数个微小明亮的自己。
此处空气构成相当复杂:甜美微酸的香槟味丶略有些辛辣但不失清新的松木味丶浓郁到令人有些反胃的香水味。
还有最关键的,皮质筹码的皮革味。
很明显,这是一间赌场。
赌场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很稀薄的印象,而且偏向负面,似乎在这样的场合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
可具体是什麽事?想不起来。
当时的情绪又是何种程度的不愉快?是可乐倒在地毯上的那种小小不虞,还是底线被冒犯的巨大不悦?
也想不起来。
甚至连自己为了什麽才来到这里,也无法想起。
思维像被水洇湿的报纸,皱巴巴地缩起来。馨香油墨味中带着潮意,于是原本清晰丶规整的铅字大片晕开,糊成混沌的一团。
一切都像被雾笼罩了,暧昧不清。连自己的名字也被愈发浓重的冷白色雾气遮蔽。线索的尾巴若隐若现,无法抓住。
“妈妈?怎麽了?”
迷茫之时,手被轻轻触碰,指尖感受到一点熟悉的温热,以此为起点,生锈的记忆齿轮再次开始转动:
我叫安格尔波达,北欧人,年龄未知,总之很年轻。
年轻是我的财富,也是我的厄运源头。因为太年轻丶太缺乏社会经验,我不幸陷入了前夫的陷阱,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那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除了有钱外一无是处。他阴暗丶脆弱丶善妒,还有怪异的自杀癖。
幸运的是,这个男人在我们感情破裂之前识相地自杀成功了,且在死前立下了由我继承他全部财産的遗嘱。于是,我带着女儿,成为了快活的有钱寡妇。
必须强调的一点,女儿是领养的,和死鬼老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很重要(黑体加粗大字)
此次我携女儿来到这间赌场,没什麽复杂内情,纯粹是出于找乐子的心理。
道理很简单:人要是有钱到一定程度,如何将这些财富花出去,就将取代从前一切烦恼,升级为人生中最大的困难。然後,所有高消费场所都将成为你的目标,你会恨不得连呼吸都要付费。
举个例子,当你拥有3兆美金时,即便面对300美金一杯的白开水,也能乐呵呵地掏出钱夹付账,甚至还想叫waiter再来一杯。
顺便将最高规格的小费塞进他们的口袋。
况且升官发财死老公实乃人生一大幸事,难道不值得特别庆祝一下吗?
以上,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全部理由。
整理好记忆,女人揉了揉额角,对着仰视自己的幼小女儿,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亲爱的,我很好。”
女儿放松地笑了,她颇为庆幸地拍了拍胸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习惯这里的香水味,马上要晕倒了。”
“想什麽呢。”女人摸摸女儿的头,“妈妈怎麽可能被香水味熏得晕倒?没有这麽柔弱的……”
……什麽来着?
没有这麽柔弱的什麽?
我想说什麽?为什麽想不起来?
记忆齿轮又不巧地卡住了,它试图转动,却只在原地发出徒劳的吱呀声。
“你肯定是累了。”女儿担忧地扶住她,话语中饱含关切:“去休息一下怎麽样?这里的休息室做得不错,按响床头铃还会赠送小甜品。”
你为什麽这麽熟练啊?虽然很想这麽问,但身体突然间好像真的如女儿所说的一般,对香水味起了排斥反应。
额上青筋以不寻常的频率突突地跳动,眩晕感侵袭全身;自己的胃是一叶在狂浪中穿行的小舟,风雨大笑着将它推上浪潮顶端,又重重抛下。
呕吐欲瞬间难以控制,不止是胃,大脑也一同翻涌着,尖叫着。
“天呐,妈妈!”
“诶呀,这位客人,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