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非人类第四十八天
太宰治不太能意识到他究竟身在何方。
一张苍白的残纸将他带到了此处。这里十分怪异,手能触摸到的丶眼能看到的,尽是漆黑的液体。没有天空丶没有大地,找不见尽头的辽阔空间里,只有那些缓缓流动的水,无比冰冷丶宁静,比最接近死亡的时刻还要孤寂。
感官在这凄冷的孤独中渐渐钝化,逻辑也随之溶解成杂乱的线条,死鱼一般散落在思维宫殿里。
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是迷幻的,唯有一点无比清晰:
这里仅有他一人。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潜意识告诉他,他拥有了对他许下永不离弃誓言的人,还半自愿半抗拒地与更多人建立了联系。
迷茫与难言的慌乱促使他匆匆起身,无头苍蝇般寻找着同伴。
谁都好,谁都好,他在心里近乎祈祷地念着,无论是谁都可以,来见见我吧。
脚下突然踩中了什麽坚硬的东西,长条形丶局部有凸起丶比踩到树枝的感觉更沉重。
像触发了什麽机关,黑色水流迅速退去,黄昏突兀地降临,巨大的立方体建筑自地平线缓缓升起。
有某事将要发生,有某事已经发生,不详的预感张开翅膀,在太宰治头顶投下诡谲的阴影;嘲弄之声不绝于耳,一阵比一阵激烈,听得人头痛欲裂。
巨大的慌乱攥住了他的心脏,太宰治生出逃避的冲动,但更为强烈的哀怒阻止了他,他紧紧捂住耳朵,踉踉跄跄朝建筑跑去。
血色残阳在地砖上均匀铺开,所见皆是刺目的红。
熟悉的硝烟气味让他意识到,那红并不止由夕阳涂抹。
数具披灰衣的尸体瘫倒在地,下手的人手法老练纯熟,都是干脆的一击毙命。
啊……
绝望惊雷般炸响,他已经明白此处发生了什麽。
僵硬地向前走去,绝望扯下了最後一层面纱,露出狰狞的面目——半旧卡其色外套浸透了血,其主人颓然倒地,属于他的生命正一点一滴流逝,不多时便会蒸发在空气里,化为干燥的褐色薄片。
凄艳燃烧着的夕阳中,阴影掠起,乌鸦的报丧声尖利到近乎狂笑。
被剥夺希望的受害人抛弃信条,与渴求安眠的凶手同归于尽,一切精彩得如同一出古希腊复仇剧。
唯一的观衆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因为暗中拨弄命运丝线丶勒死他好友的是他的老师,经验与权力的欠缺使他未能做出及时有力的反抗。
意识到这点之後,与那些包围他的水一样漆黑的天鹅绒幕布缓缓垂落,夕阳丶建筑丶尸体丶掉落的子弹壳与枪支,这幕戏剧的组成部分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是做噩梦了麽。”
女人的声音刺破闭合的幕布,轻轻将跌坐在地的他托起。
于是他从噩梦中回到人间。
“第一次见你这幅样子,”叶星来一手把冰凉凉的条状物摁在太宰治额头上,一手抓住他的左臂,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什麽东西把你吓成这样?浑身都在发抖。”
“虽然很生气你没来接我,还把我们的房子当成诱饵炸掉了——太过分了,你这奢靡的黑手党干部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资本家少爷,知道那间房子花掉了我多少存款吗?”
她的语气冷淡,透着不虞的馀韵,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像要把太宰治细细切做臊子,话语却很是宽容:
“但我毕竟年长一些,加上你现在还算半个病号,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等着被我塞进垃圾桶吧。”
“……吓傻了吗?怎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