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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八块（第1页）

炸八块

“响堂报菜，多出妙语。八瓣之鸡，香嫩好看，就是其中之一。”

秋末的小公鸡最是爽口，于司膳来冬园外派公务的间隙，专门捧上一盘家乡菜，续上和郑妙的香火情。曾经那个大大方方的小女史，如今已经很有气派体面，成为尚食之下的第一体面人，六尚一正自然是太後和新後的心腹，但实在做事也能一路青云到了这管实务的副手。倒是显得常常见缝插针摸鱼的郑妙，混上舒贵太妃的位置，有点侥幸。

“须得用两腿四块，鸡膀连脯四块，以料酒丶精盐丶酱油丶姜汁腌麻入味後，旺火中油入锅，顿火浆透，升温再炸。”虽然郑妙十指不沾阳春水，轻易不下厨房，但是于司膳多年相处，也成知交，自然知道她会好奇地探头探脑的，于是便娓娓道来，很是细致。

郑妙也总是笑眯眯，“司膳你来自豫州，我以前有听说过一道炸鸡也是需要这样复炸，才能好似起鳞片。这道炸八块，倒很有那道开封菜的意思呢。”

这种前世今生的小小呼应带来的偷乐，不足为外人道也。但美食带来的快乐却是相通的。

外脆里嫩的炸鸡，配上椒盐或者辣酱油，实在是美妙至极。已经坐上了後宫长辈中第二尊贵位置的郑妙，更没有多少人可以管束了，不免雀跃舒适地伸伸懒腰蹬蹬腿。

饭後郑妙差人端上两盏冰镇的红茶，两人坐着摇椅闲谈。

“冬园是消暑之地，才反着取了这样个清凉名字，叫太後太妃们来此处颐养天年。但入冬後，到底是紫禁城的起居室能聚气，臣下听尚仪同僚提起，钦天监正在择吉日良辰，迎逢各位娘娘回宫过年呢。”于司膳觑着郑妙的脸色，“可是主子觉得宫内规矩丶束缚太多些？”

郑妙轻叹，“红墙那样高，走得深了就只有四四方方的天，倒不如这儿自然得闲。”

“主子倒可安心，如今的陛下内眷不多，只占了西六宫各处。此番回去，住处自然是不逼仄的。”说着于司膳就露出淡淡的笑意，也是，谁想要顶头的领导多，分派的任务多呢。

“听说宫中除了皇後娘娘，便只有一位楚贵嫔和齐嫔丶燕嫔两位主子？”郑妙细听着风，似乎从遥远的京中缓缓吹来。

“是的，中宫主子居坤宁宫，楚贵嫔膝下一儿一女，但産後不康健，便在靠近御花园的昭阳宫，”听到这，郑妙微微一笑，想起了当初那个闲云野鹤般的故人林妃，“而燕嫔丶齐嫔娘娘各有一女，大公主留馀和三公主薜荔安置在承光宫和永和宫。”

“以你平日所见，她们可是好相处的？”

“楚贵嫔楚迎雪的三皇子承潭是个太过安静的性子，照顾起来很是费神，後来生了二公主芷萝，更是伤了根基，总是避世不出的。孩儿们虽然养得细致，但不精贵，没有大肆进补，倒是用五谷杂粮将养起来，慢慢立住了，我们尚食局也不难做。”

郑妙颔首轻赞，“倒是个有见识。听说当年楚家门第不低，皇家诗会也曾在文官里夺魁，後来更和承恩侯府有往来，学了些眉眼高低，还曾在怡太妃张姿的宫中做过女史？”

于司膳点头道，“的确如此。她入宫走的是六尚局路子，听说颇通文墨，若不是做宫妃，尚宫局宫正司也都行得。”

想来当初张姿也像其他人投资未来宠妃，比如曾经承光宫里敏太妃庄明月，一直打点得春意盎然，比如她的族姐昌太妃张仪，提携陈皎而折戟沉沙，再比如薛嫔薛含桃引荐白斐斐，萧如萱带来齐锦年，那一直不消停的庶人任佳，番邦的女子所推出的姐妹，也是热闹了一段时光。也不过聊胜于无。但到最後也不过是先帝的博古架上多几只寂寞花瓶，有的能供几朵，但更多的甚至碎掉打扫出去也未施舍眼神。

在这样的高耸宫墙里，要保持主体性不是什麽容易事情。郑妙算是随遇而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也不拧巴折腾。而张姿倒是个反面，她凡事进取，像一篇激昂文字。香香软软的女儿在襁褓中牙牙学语，软化了一些她的锋芒，但底色还是那样向前丶向前丶向前。

承恩侯府出来的姐妹反而更视对方为敌手，生下的孩子也都更有竞争，倒不如挖掘一个外部有依傍，内廷却一张白纸的小姑娘，当做下一盘棋局的玩家。

而这楚迎雪，张姿也算培养起来了，见先帝後期越发在老人处修养，便立刻调换了赛道，发掘出新的打法。也许当初这个小姑娘，也像张姿那样面临的选择，是做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妾室，还是做一个显贵人家的主母？是做储君良媛还是做皇子正妃？

她们权衡之後作出了选择，虽然也有风刀霜剑，但是也见招拆招，走到如今了。

“燕嫔闺名柔兰，齐嫔唤为雅君，都是曾经的太子淑女，不同于楚贵嫔的舞文弄墨，倒都是喜欢御马丶射柳的爽快性子。”

郑妙忍俊不禁道，“先帝爷喜欢这等英气的女子，也照着给继承人安排了一对。听说还是在秋猎时看重的，先做了伊州公主灼灼和新野公主傲霜的伴读呢。说起来两位长公主的母亲，宜太嫔赵歆和乔太嫔阿桐，也都是飒爽姿容，有其母必有其女，自然合得来，如今同窗成了小姑子，也算是美谈。”

于司膳提醒道，“两位嫔位娘娘，到底不是正经嫂嫂。”

郑妙轻抚她的手背，“不过我们内殿的私房话。在外头，我只是赏花，不该说的也明白。”

于司膳点头轻叹“娘娘能走到如今，看似轻松，其实也步步谨慎。不过人生本来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郑妙叹了一口气道，“世人奔忙，自然殚精竭虑。如今新帝後宫虽然清净，不过有一妻三妾，一掌之数都不满，看似日子好过，但是她们脚下丶心里也淌过多少血呢，做藤蔓，总是不容易，能做一株能思考的芦苇，有时舒坦，有时却更痛苦。到底女子总是不容易的。”

于司膳的身子前倾，用更低的声音说，“曾经东宫还有两位通房，是一对韩氏的堂姐妹，虽然明面上是没名没分伺候针线的，但是还都是太後所赐。照道理陛下一朝登基，也该有个娘子丶选侍的身份，再不济也能做个待招，本来的发下的旨意里还整理了延禧宫，哪里是只在养心殿围房里伺候的官女子待遇呢……”

如此隐秘之事，是远在冬园的老太妃听不到细节的，郑妙不免抖擞精神坐直了些。

“结果听闻韩家惹了官司，新朝新气象的好日子里，却要寥落下去。大韩氏便媚上争宠，行冯小怜之事……”

郑妙一时瞪大了眼睛，她倒是豁得出去。

“听说她拉起层层帷幕，带着宫人，在其中起舞，每转一层便除去一层衣裙，到最後竟然做玉体横陈之态……”于司膳带着怒气和憎恶继续道，“女子行走世间，本来就有重重枷锁，要经受更多的非议和责难，六宫一正里的女官们，常常要做到毫无纰漏，才能不被宦官们争了差事去，就是如此，行走在外还要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堕了清名。她已经是个养尊处优的宫妃，却为一己私欲，做出如此自轻自贱的肮脏事，只为替她贪赃枉法的母族洗白，日後更好地鱼肉乡里。若传扬出去，岂不让陛下担了昏君的名头，内廷上下都成奸佞？还有伺候她的丫环，只能听从主子吩咐，也许以後还想做女史，如今又有什麽选择呢……”

郑妙安慰地拍了拍于司膳的肩头，“人可有所求，但到底该有底线和良性。後来如何呢？”

于司膳稍稍收敛起几分鄙夷，却忍不住冷笑，“太後下旨直接将她废为庶人，她的堂妹小韩氏倒卖弄无辜，做出大义灭亲的模样，和姐姐割席，愿意以身替母族受刑，博了几分怜爱，将要得个贵人的名头。结果功亏一篑，却在去静心苑探望姐姐的时候，显摆不成，被反咬一口——大韩氏以年节里要自戕为由头，不计代价见了宫正一面，告发了小韩氏当初算计楚贵嫔肚子里的公主之事。如今两姐妹一起做了冷宫的邻居。过了正月，大的要去佛寺非死不得出，小的可能都没活头了。”

郑妙拍手一笑，“还真是出好戏。”

于司膳摇头道，“毕竟大小韩氏是太後所赐，皇後也不好过于严苛。倒是皇上拍板给了宫正司最後的谕旨。曾经楚贵嫔産女有波折的时候，正好皇後娘娘刚有了二皇子，因为这桩劳心事，甚至只是没有将养地十全十美，皇上都有点儿迁怒楚贵嫔，不然凭着她把一儿一女将养出来的功劳，得个妃位，也是有道理的吧。现如今翻出了旧事，查出了根本，甚至又遇上了皇後怀着一胎，自然更恼火，让坤宁宫不多分神，一手了结了此事，也厚赏了楚贵嫔的昭阳宫，聊做安慰。”

郑妙微笑，“倒是颇肖其父，与发妻原配鹣鲽情深。那皇後是如何一个女子呢？”

于司膳沉吟片刻，缓缓道，“皇後娘娘圣眷最隆，膝下有承河丶承江两位皇子，而母家虽然不算显赫，但也是清贵的书香门第。私下里斗胆比一比，虽然不如太後娘娘管理有度，但平日里一向最是公正温柔。”

郑妙淡淡一笑，“有的人天生就眼明心亮，手腕好，而若本心良善又虚心学习，总坏不到哪去。”还有一句话，她压在舌头下，皇後是圣眷最隆，而不是宠爱优渥，说明在这个紫禁城里，男主人对她不仅是上任帝後那样敬爱，更添了怜惜护佑，路自然就更加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