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皱眉,下意识停了脚步,男人似有所感,回过头,看出她眼底的厌烦。
“北边还有个门,人少。”
说完不等宋昭表态,他直接转身换了方向。
失去了欢呼和焰火,草原重新归于平静。除了几座高台孤耸,就只剩场地里悬挂着的霓虹彩灯还在闪烁。宋昭跟在男人身后,走向景区另一边,那是一片更为空旷的看不到边的草地,两侧零星散落几个蒙古包。
月亮被云层遮住大半,蒙古包里透出昏黄微光,大门口的喧闹声逐渐隔绝耳后,越往前,越是漆黑寂静,只有脚步一下下踩在矮草上的窸窣声。
“这是在往哪走?”
宋昭发问,男人好像没有听见,并未回答。
她不由得戒备起来。
宋昭人生中最绝望的巨变,就源于一场奔逃的夜路。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她打量着男人的后背,宽实肩膀随着行走轻微起伏,两只手自然摆动,个子很高,脚下很稳,片刻之前她才握过他的手,知道这一定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或许是嗅到一丝危险的可能,迟缓已久的大脑莫名生起兴奋,宋昭的脚步越来越轻,双手在口袋里拢成拳头,刹那间,景区传出哒哒几声——那些霓虹灯也被熄灭了。
这条路彻底陷入黑暗。
她全身肌肉霎时绷紧,察觉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正伸手去摸口袋。
那里面装着她的小刀……
如同子弹上膛,宋昭紧盯他的动作,这时蒙古包里侧噌的有声异响,紧接着传出两声凶猛的狗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几乎就是同一瞬间,左边胳膊被人紧紧拽住。
宋昭手臂向外一旋,果断挣开,同时翻手狠推一掌,男人应对不及,被推得倒退半步,宋昭另一只拳头顺势迎上,动作之快几乎听到了破风声,却被他用手肘敏捷格挡。
她分秒不停地提膝击他胯间,男人似有所感匆忙撤步,几次出手都被躲过去,宋昭拳风更紧,瞄着脑袋的方位狠揍,他一偏头,将将被刮了个边儿,似乎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在黑暗中用力抓住宋昭的两只手。
“宋昭!”
这一声又急又重,宋昭心口一麻,翻着手还想挣脱,这么一动,原本他拿着的东西就被彻底碰掉。
那东西在草地咕噜噜滚了两圈,恰好磕到感应开关,一束光柱蓦地照了过来。宋昭朝光看过去,反应了一会儿才皱眉问:
“你从兜里掏的是手电筒?”
“不然是啥。”
男人惊讶于宋昭的激烈反应,宋昭也同样不肯轻易相信他。
“那你拽我干什么?”
“特木尔的狗一黑天就不拴绳子,怕你吓着,让你上我里边走。”
“刚才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你问我了?”他一愣,原来是真没听到。
宋昭目光灼灼,借着光看向男人的脸。
那道光从斜下方照来,先勾勒出他清晰锐利的下颌,继而是方才被擦伤的嘴角,再向上经过高挺的鼻峰,最后,落进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里。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面孔。
宋昭回想着保安室听到的那个名字,不确定地说:“你叫苏木?”
“啊?”
“我听那个女保安叫你苏木。”
他没回答,反复确认宋昭的表情,发觉她是真的在提问,忽然低头松开她的手。
宋昭将这当做默认,继续问道:
“你是景区的领导?”
“不是。”
“那是专门负责主持仪式?”
“也不是。”
“那——”
“你要在这儿查我户口?”他好像不大高兴,说话时扯动嘴角的伤,冷冰冰截住她的话头,“快十点了,起风会更冷。摩托车就在前面,抓紧走。”
说罢,男人俯身捡起手电筒,迈着长腿顾自向前,几分钟后就看见他的黑色摩托车,宋昭接过备用头盔,跨上后座。
摩托车启动的轰鸣声灌进耳道,从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门驶离景区。夜风呼啸而来吹动衣衫,宋昭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一眼路灯下稀薄的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大哥的身后,和他穿过一条又一条昏黄而冷寂的城市隧道。
油门开足最大马力,他们在前面逃,别人拿着砍刀在后面追,刺耳的轰鸣和尾气黑烟一齐包裹,宋昭一颗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她一手搂紧大哥的腰,另一手时刻攥着车座旁边的铁管,那里早就经过改制,扣盖一掰,随时可以抽出一把细长尖刀。
那时候他们都是任人呼来喝去随意打杀的小喽啰,唯一的财产就是那辆摇晃得像要随时罢工的破摩托车。认识大哥之前,宋昭是穿行在水泥地边角缝里的潮虫,做过所有廉价卑贱的活计,仍旧讨不足生存的口粮。直到她跟着大哥学会反击。良心、道德全部抛掉,一刀一棍才能拼出自己的生路。
宋昭沉溺在记忆中,手不自觉往座位探,却只摸到厚实的皮垫和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转回头去,身后没有凶神恶煞的索命鬼,只有满载游人的大巴车。
时间的车轮从人脸上碾过,将一切都带走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宋昭脱力般靠在身前宽阔的脊背上,对方的身躯有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紧绷,而她只看向那些被车速逐渐抛离的远山,隔着头盔,听不见他的心跳。
草原地广人稀,骑了将近20分钟才回到居住的镇子,宋昭已经从记忆里挣脱出来,看见前面有家小卖部,拍了下男人的后背,示意他停车。
“送到这儿就行了,今天的事多谢。”再次看到他嘴角的伤,宋昭不大习惯地说:“我不是故意打你,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