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木普日!你又在摆弄火!!”
额尼冲进来拎着他耳朵往外一拧,素木普日就龇牙咧嘴地跳起来,他边喊边绕着炉子跑了一大圈,差点撞上门口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宋昭穿着一件厚重的深蓝色棉袄,头上裹着额尼的花围巾,只露出一双圆眼睛。呼出来的热气在围巾边缘凝成一层白霜,湿答答的,衬得她那双棕色眼珠像水里捞出来的琥珀。
素木普日忘了还在逃避额尼的“追杀”,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把宋昭装行李的干瘪尼龙袋拎进去,额尼热络地招呼她进屋,一边摘下她的围巾,一边说了一长串蒙古话。宋昭半个字也听不懂,但知道那些话是对她讲的,也就茫然乖顺地点头。
素木普日站在炉子边打量这个陌生女孩儿,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海拉尔之行因为她全毁了,就忍不住地生气。
“点啥头,你能听懂吗?”他不客气地用蒙语朝她问,宋昭随着声音看过来,像只狐獴,满头问号。
“过来,你离炉子远点!学校不是教了什么汉话?过来给你妹子说,不许捉弄她。”
“好好的我捉弄她干啥?”
被额尼从炉子边拽走,素木普日不情不愿地朝她走过来,“我额尼说,你爸更我爸都在林场,请假不了,你先在这……”
听到熟悉的汉语,宋昭的眼睛一下被点亮,素木普日却话锋一顿,瞥了一眼已经系上围裙的额尼——她正从炉子边拎起一只还没处理的雪兔。
“素木普日,这又是你猎回来的?”
素木普日嗯了一声,发现宋昭还在等他往下说,突然心生一计,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你先在这儿住,他们到快过年时候,就一起回来了。”
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宋昭整个人都傻了,爸爸来信上分明不是这样说。她还来不及确认,就听到门口传来砰的一声,那个蒙族阿姨把雪兔拎到门外,一刀就剁下了它的头。
宋昭吓得冷不丁蹿起来,逃无可逃地抓住了素木普日的衣袖。
汉族的姑娘真是胆小!他恶作剧得逞,还把袖子从宋昭手里拽出来,明知故问:“你害怕啊?不就杀个兔子吗,不光要把头切掉,还要把它肚子剖,开,呐。”
宋昭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见那个阿姨剌开了雪兔的肚皮,她曲着手指把内脏全掏出来,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沁入白雪和黄土地。
她浑身冰冷,忍不住想象那刀锋架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素木普日走回炉子边烤手,满不在乎地又朝她看了两眼,突然注意到她胳膊上别了一朵黑布丧花。他这才想起额尼之前说过,这小姑娘是家里遭了变故,才被接到这里来。
门外,额尼抓起一缕枯草叶,把内脏和兔头捆扎到一起,挂在附近的树枝上。素木普日看着宋昭愈发惊恐的脸,逐渐停下搓手的动作,找补地清了一下嗓子。
“我叫素木普日,你叫啥?”
宋昭还没缓过神,脑子里嗡嗡地响,他的名字陌生又拗口,突然一下根本记不住,可是她不敢多问,索性规规矩矩地糊弄着,强忍不安叫了他一声:
“哥哥。”
……
“我哥。”
熟悉的称呼把素木普日从记忆里拉出来,侧过头,看见宋昭又灌了一口酒。
“死的人是我大哥。”
意识到这一声“哥”已经不是在叫自己,他心里那一团火越烧越烈,“为啥他是你大哥?”
“他救过我。”宋昭完全没在意这问题有什么不对劲,往后一仰,在夹克服上躺下,一手握着瓶子,另一手屈起放在脑后,正枕在那道伤疤上。
“要是没他,我活不了。”
她点到即止,克制着不去回想,素木普日的嗓子却像吞了刀片一样疼,半瓶酒下肚才又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害了。他很能打,很仗义,但仗义过头反被骗,我怕他黄泉底下不能心安。”
“谁害了他?”
宋昭喉头一哽,仿佛心口的血蔓延到了嗓子里,她两只眼紧紧盯着夜空,从散乱的星辰排列中,看到了一张切实的人脸。
“是啊,是谁害了他……”
眼角滚下一颗泪珠,被她抬手飞快抹去。衣摆随着动作上窜,露出结实的细腰,还有缝在上面的另一道疤。
那道疤一半裸露在空气里,另一半顺着裤腰埋起来,素木普日一转头,记起初见那时,她看一只被杀的雪兔都是那样害怕……
等回过神,他的手指已经覆在疤痕上。
宋昭愣了一下,却没有躲,目光顺着他的肩膀往下,虽然被衣服盖着,但还是能看出漂亮的肌肉起伏,她忽然想起过往那些年的酒局欢场,一群人推杯换盏忆往昔,回手再摸一把好身材的靓女,刀尖上野狗一样摸爬滚打,全充为骗人上床的谈资。
不知道今夜她的行为是不是也算近墨者黑,不过眼前的男人好模样好身材,还带一丝少数民族特有的荷尔蒙,三更半夜跟陌生女人到野地来喝酒,他又能是什么好人么?
姜太公钓鱼,箭在弦上,她侧目避开他灼热目光,忍不住问:“你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他的手不但没挪开,反而把整个掌心都盖了上去,几乎覆住她半个腰。指尖和指根都有一层厚茧,粗糙触感难以忽视。宋昭刚要说话,就见他俯身向下靠近,执着看着她的眼睛:
“还会疼吗?”
宋昭眼前愈发昏暗,是他宽厚的脊背挡住了月光,他眼底有复杂的情绪翻涌,宋昭无心探究,忽然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抓着他衣领借力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