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偏执和迫切里,他心里装满的,真的是爱吗?
素木普日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炽烈,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挫败和迷茫。那朵在雪原中盛开了十五年的花朵,无可奈何地衰败下去,变成一片荒芜的野草。
他放开宋昭,心头的不舍也一并吞咽,转过头看向她收拾好的背包。
“九月,你还得回来吧?”
宋昭停顿片刻,点点头。
“有不好带的东西,就先放这儿,我不会让别人乱碰。”他想想,又补充道,“我也不乱碰。”
能有什么不好带的,无非是陈义的骨灰,宋昭从来都是自己尽心尽力守着,他没奢想过她会同意,只是试图留下一个凭证,证明这一别并非永久,证明还会有再见的那天。
可宋昭竟然真把那个木盒拿了出来。
“那就暂时放你这儿。如果按时回来,我会自己送他去做天葬,如果不能……”她低下头,平静地说:“那在9月13号,你就替我,送他去吧。”
素木普日一愣,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你到底要去找什么人?”
“一个旧相识。”
“旧相识?”他眉头紧锁,看向她手臂上那道长疤,“就像我和你这样?”
“不是。”宋昭摇头笑了笑,包含着决定之后的放松,甚至找回一点坦然,“他不配跟你相比,但是,我必须去这一趟。”
……
雨当夜就停了,宋昭在清晨离开。
下巴上的咬痕还没退,她戴着黑色口罩,走到牛村村口等车。沿途野草混着雨后泥土,气味清新,树叶摇动,像无声的送别。
站在岔路口远远看出去,宋昭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回过头,看到素木普日坐在马背上,伫立于山坡之顶,静默地看着她。他的衣摆在风中飘动,宋昭知道,那匹叫黑风的马跑起来真的像风一样快,此刻风并未追赶,是素木普日尊重了她的决定,他心甘情愿地停下来。
宋昭坐上了车。
病态与恨的平行
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车窗外飞快掠过,这两个月的喜怒哀乐似乎也成了纷乱的倒影,从前路里消退。宋昭静下来,感受到心里潜藏的迷茫——到滨城去,真的见到魏衍,她又能做些什么?
魏衍不会为自己的恶行认错,陈义也不需要他虚情假意的认错。当初在香港杀不了他,现在就能得手吗,以魏衍的阴险多疑,保镖必定不会离身,她暗中行动,在他毫无防备时,或许能抓到松懈的当口。可此举没有回头路,杀了他之后呢?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刀和棍的代价。
九泉之下见到大哥,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她的莽撞。
好好活着……大哥,我也试过。
这世间有乱花迷人,的确值得留恋,可我该怎么面对心中无法熄灭的烈火?我该怎么坦然接受,杀害你的凶手近在几百公里之外逍遥……
滨城与赤峰气温相近,不过街道繁华,更像一个都市。小时候宋长林经常会用“去滨城玩儿”当作目标来激励她,只可惜碍于经济压力,一次都未能成行。如今宋昭走在高楼林立的街道里,竟因为看不到草原,而感到了一丝陌生的不适应。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她找到素木普日提前安排好的住处,然后马不停蹄来到新闻里和魏衍合作的疗康药厂。
两扇黑金亮漆的铁门高高耸立,宋昭买了一份报纸,背身坐在对面报亭的长椅上,借着玻璃窗反光一直在观察——车辆进进出出,没半个熟悉身影,来往也没有人说粤语,都是一口极地道的东北话。
一连守了两天都没收获,第三天,宋昭背着包大摇大摆走进去,被前厅的人拦住。
“嘎哈的啊你是?”
她早就备好了说辞,捡起许久没再说过的乡音,展露几分无奈的求助:“大哥,魏总在不?”
“你找他嘎哈?”
“他有文件落我这儿了。”宋昭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文件夹,“我是滨城日报的记者,就为药厂合股这事儿来的,那天晚上他都答应我约专访了,结果好几天过去了,我咋一直也联系不上啊。”
前厅保安将信将疑,伸手去接她的文件,“你是记者?证呢?”
“证在车里呢。”宋昭一脸紧要地躲开他的手,回头用下巴指向马路对面的车,
“还有采访的设备,都在,这边没说妥呢我也不能直接就把录音啥的都带来啊。大哥我真没骗你,我真认识魏总,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呢!”
她故意模糊了态度,暧昧不清地说:“不信你考我,魏总全名叫魏衍,是不?身边一直跟着保镖,那保镖就跟木头桩子似的,天天搁那杵着,完了他脖子上还有道疤,就在领口下面,对不!哎呀我真认识他,可这答应的采访一直约不上,我回报社都没法交代了!”
宋昭急得直跺脚,保安看她的眼神,逐渐生出一点不可言说。
他上哪知道老板脖子上有没有疤?老板会无缘无故到他面前来解领带吗?眼前这女人虽然戴着口罩,可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十分水灵,肯定长得不难看。再说她连领子里的疤都看见了,当时得是啥情况?没准就是老板一时高兴,口头上答应什么专访,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儿,他几乎已经看到了宋昭被忽悠上当的全貌,很是为她可惜地说:“你来晚啦,魏总都走两三天了。”
“走了?!”
“是啊,合作都谈妥了,新闻也上了,他一个香港银不走嘎哈啊。顿顿吃饭老找那什么烧腊啊烧不辣的,搁这儿食堂老整那猪右酸菜炖粉条子,他能吃得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