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又怎么样,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宋昭拽下他的手,像抓住汪洋大海中最后一根浮木,“大哥,九年前我跟你结拜,这辈子你都是我大哥,你活一日我就活一日,除非你把我杀了再丢上船,否则我这辈子绝不会走!”
陈义看着她,内心挣扎翻涌,许久,还是无奈地笑了。他抹掉宋昭的眼泪,像此前每一次争执那样,就当刚才的话没说过。
看着屋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宋昭也迅速从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你一定要送走他,有没有想过老大那边怎么交待?洪义这两年越来越不如从前,如果龙四不肯罢休,老大一定会给他个说法。”
“我惹出来的事,我自己会担。”陈义起身走到窗边,重新推开那两扇窗,“在你回来之前,伦珠跟我说,他在家乡给死人做了很多年天葬。天葬就是把尸体分成一块一块,拌上吃食喂给秃鹫,都吃光了,这辈子就干净了。”
“阿昭,如果我被人砍死,你就把我送去给伦珠,让他给我做一场天葬吧。”
……
在玛鲁神的注视下,老妇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犹豫着,不忍道:
“他真的因此而死了吗?”
“没有,死的人不是大哥,而是伦珠。”
那天晚上,他们按计划将伦珠藏进送酒车,临行前特意给他换了衣服,保证不会有血的味道。
为了让他走得顺利,宋昭和陈义借着赌牌的由头,又在聚龙帮的盘口闹了一场,可打到一半他们的人突然撤了,陈义和宋昭跟过去,就看到伦珠被砍了个稀巴烂,破布一样丢在街上。
运酒车在很远之外的另一条街,司机阿飞被人敲晕在车里,什么都不知道。
伦珠死了,龙四的心腹大患解除,当然不会追查谁是凶手,后来陈义查到动手的是合兴盛,一个和洪义、聚龙都没什么关系的小堂口。
许久没有和人提起这些往事,当年那一幕幕又在眼前鲜活起来。宋昭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臂,藏在矮桌下面。
老妇人没有再追问。虽然只是听了一个故事,但宋昭透露出来的过去,已经足够惹人联想。她眼中闪过不尽的沧桑,只安抚似的说道:“等到他忌日那天,你将他送过来吧。”
素木普日没有再听下去,他像逃一样离开那间屋子,走出吉来山货。
阳光照下来,街上拥挤的人声四面环绕,他颤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打了好几次火都没点着,猛地用力拨动滑轮,火苗蹿出来直接烫到了手。
一颗眼泪砸在了手背上。
一闪而逝的,突兀而汹涌,他又匆匆抹掉,没有泛滥出更多。
素木普日把烟拿下来攥在手里,在沉重的呼吸中捻碎。他勉强压下心中酸痛,就在这时,宋昭也走了出来。
“怎么在这儿等着?”
素木普日没有转头,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吧。我带你去吃饭”
宋昭这才发觉已经快到中午,她竟和萨满谈了那么长时间。开车时素木普日始终没有说话,宋昭侧头看向窗外,脑海中是她没说出口的故事后半段。
那天,在送走伦珠之前,她在舞厅的走廊里遇见了鬼手。
鬼手身上还带着血和来苏的味道,在交叠闪烁的光斑中,他在宋昭耳边低声说:
“昭姐,如果你不想那个和尚给洪义添麻烦,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做掉。”
宋昭后背一凉,她看见鬼手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光。
“你少乱来,照大哥说的做。敢坏事我饶不了你。”
“好吧好吧。”鬼手耸了耸肩,他又去舔自己那颗单边的虎牙,在红蓝光交叠的瞬间,就像饥渴的吸血鬼。
宋昭想到他的来历——在她和陈义结拜的第三年,她带兄弟出门半个月,回来就发现城寨里多了一个他。那年鬼手才十六,比宋昭还小两岁,听红毛说他全家都死光了,才被陈义救回来。
陈义看中他会点医术,能让城寨里的弟兄和百姓少死几个,可他外号叫鬼手,宋昭起初以为是能把死人都医活,红毛仔听了大笑,说鬼手当然就是像鬼一样,谁要是有伤有病被他治,是死是活就全看阎王。
往后的六年里,鬼手果然治死过不少人,宋昭一直以为是他医术不够好,可今晚听到这句话,她才惊觉这一切可能不是偶然。
“大哥这两年真是越来越不像以前了,昭姐你有空劝劝他,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鬼手倚着墙,似乎忧心地感叹。
他长高了,来的时候和宋昭平齐,如今已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宋昭走上前两步,微仰起脸,死死盯着他说:“大哥的事轮不到你多嘴。他捡回你这条命,逼急了我也能收走。”
“我知道嘛,昭姐你最听大哥。有他一日,洪义就没人敢动你,有你一日,洪义也没人敢动他咯。”
鬼手毫不退让宋昭的目光,反而流露出一种兴奋和贪婪,“你们俩比情人还亲近,我可真羡慕。”
就在她攥紧拳头的瞬间,鬼手笑着离开了走廊。他的背影像是刻在了宋昭的眼底,一直刻到今天。
在稳速前进的桑塔纳里,宋昭睁开眼睛,身边的素木普日依旧沉默,她眨了眨眼,将鬼手的背影晃散。
当年就该下手。
是她太仁慈了。
脱?
晌午的饭店很热闹,在踏实的烟火与酒肉香气中,蒙语和汉语交叠旋绕,谈论着各自的生活。
宋昭也要了两瓶酒,在桌沿磕开瓶盖,她倒满一杯,推到素木普日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