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是腊月的天空,黑得仿佛要吞噬一切。
尽管只过去了一天,但盛峣忽然懂了《夜雨寄北》,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那个吻里,在那个吻里,他也被一场雨淋透。
盛峣很久没看书了,大约是《恐怖游轮》的召唤,他心血来潮翻出了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大一时读这本书,一切懵懂,文字从眼前溜过,没有进脑子。现在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为荒诞世界中衆多西西弗之一。
西西弗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绑架了死神,让世间不再有死亡。诸神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巨石太重,总会在到达山巅後滚落,于是前功尽弃,西西弗只能不断重复做这件事。
无望又徒劳,且永无止境。盛峣一度觉得人生如此,荒诞且没有意义。世界不会给你什麽回应,回应是偶然的,虚无才是常态。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的最後写到:“IlfautimaginerSisypheheureux——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盛峣在一瞬间被什麽东西击中,眼泪就那麽轻易地夺眶而出。
人生注定痛苦,努力不一定有回应,巨石总是一次又一次滚落,西西弗一次又一次向山下走去,一次又一次推起巨石。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他推动石头的动作是一个对抗的姿态,他拒绝臣服于荒诞世界,他的命运是属于他自己的。
盛峣把自己关进房间,躺在床上,任凭眼泪流横流。
他可能有近二十年没有哭过了,就连父母离世,他也没有流过泪。他想痛快哭一次,但枯竭的情绪像被晒干的河流,只裸露出丑陋的河床。
近二十年累积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无尽。
过往记忆的碎片雪花般纷飞。他不爱回忆过往,却事事记得清楚。
父位缺失的童年,艰难谋生的母亲,想帮忙却无能为力的自己。等到他可以挣钱,母亲已经离世。生命的节律好像总是错位,到哪里去寻找幸福。
天资平平的普通人,做到温饱就要拼尽全力,感情是真正的奢侈品。
他的石头也在滚落。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盛峣给程霭发了条信息。
程霭没有特别难受,但兴致确实不高。
大年三十,难得一家团圆的时候,他没有好脸色,第三次被父亲责骂。
程霭站在二楼窗边,背对着父亲,问:“我笑不笑,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程霁的妈妈出来劝慰:“大年三十就别吵了,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年。”
这一问,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後,倒也闭了口。
小时候盼望一顿团圆饭,一年到头聚不齐三个人,读书时盼望父母接送,结果从管家接送变成读寄宿学校。再後来,父母不声不响把婚离了,他还蒙在鼓里。
继母虽然是个徒有其表的女人,但相较于母亲高傲强硬的性格,继母的确更像这个家的粘合剂。少年时代,程霭也曾迷恋于这种粗暴而纯粹的“我要我家耀祖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母爱,因而嫉妒程霁。
程霭的背被拍了拍。
回过身,继母对他说:“小霭,笑一个,对我来说重要。”
程霭到此刻,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程家上上下下许多亲戚,也就过年这一阵见上几面,大多是来看程董的。程家的别墅,只有今日热闹非凡,楼下时时都有聊天声和小孩的打闹声。
曾经求而不得的烟火喧嚣,现在听着却令人恼怒。
程霭找了个房间独自待着,他就是在这时看到了盛峣发来的消息。
「盛峣: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如果你方便的话。」